“当时的我若有你这般心思清明,何致落到往后那个地步?”和圆自嘲般地一笑。
自二姐和周涵成亲后,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彼时家中的三哥,却因好赌成性,在外欠下巨债。父亲无力偿还,便以她是女儿身,终要出嫁为由,将她许给了债主丘咏生。
哪知那丘咏生也非好物,不仅家中姬妾成群,亦是好酒烂赌之人。每每酗酒回至家中,对她更是拳脚相向。
如此这般,却也过了三年。
至有日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忽地便感外头热气腾腾,起身猛然一瞧,只见窗纱外红光满天,外头吵吵嚷嚷,彼时她才发觉,自己如今竟身在火海之中。
厢房四面早已被大火环绕,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她更不可能逃得出。
大火一点点地燃了上来,吞噬着她的一寸寸肌肤。
愤懑、痛恨、绝望……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她那浓重的怨气引来了方下人界的魔灵。
重生之后,她再返人世,方知那晚的大火是因丘咏生得罪了王府中人,被告上了衙门,他却为逃避官府的追捕,而一把烧掉了丘宅,以此作出他已被大火烧死的假象。
却可怜她,因身边无一人,竟浑然不知,就此葬身于火海之中。
“所以,这便是你与魔灵交易的原因,”暮熹冷声道来,“想要毁灭人世,断情绝爱。”
和圆望着暮熹,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不,毁灭人世既非魔灵之愿,也非我愿。魔灵想要的,是他们的魔尊重返于世。”
顿了顿,他似云淡风轻地又道:“我想要的,不过要陆家人付出代价。如今,他们为我办到了,而我,也该助他们实现他们所愿。”
“魔尊临世,不就意味着人世覆灭么?”暮熹一语戳破。
言此及,和圆轻轻一笑,并未答话,反抬眸望了眼诡异至极的夜空,才向暮熹道了句:“也许是吧!他来了。”
“谁?”暮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夜空中虽透着诡异之感,却并不似暴雨来临的前奏。
“竺音太子,昀殿。”
闻和圆此言,暮熹猛地一颤。
只见和圆又似极满意她的神情般,眼底有掩不住的嘲意,道:“想必殷轻衍去箐念山前,只和你说了其一,并未有言及你和楼昀间的关系。”
暮熹微一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和楼昀之间的关系,可还用殷轻衍来说?
和圆倒也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三言两语便挑明了暮熹、殷轻衍和楼昀三人间的关系。
听和圆道完,她站在原地,忽觉浑身发冷,脸色煞白,随后又出神般地摇摇头。
不,这不可能。
阿轲……阿轲怎么会是魔尊转世?
而她,竟本是已无来世之人,却因殷轻衍偷来了魔灵之果给她服下,才得以有了来生。
“呵,”思虑了半晌,暮熹冷冷一笑,“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她在乎只是今生,只是未来。
和圆闻言,一字一句地讪笑道:“看来,你还是低估了楼昀对你的执念。魔尊临世,可是你一手铸成的。”
便是魔树长成,魔尊转世之人,若心过善,真正的魔尊亦必然无法回归。
而楼昀对她的执念,她对殷轻衍的爱,恰恰为魔尊回归铸就了一座必不可少的桥。
和圆望着远去的人,极其优雅地在酒席前坐了下来,斟了满满一杯酒后,抬眸望向高空,讥讽般地喃喃自语:“你们的喜酒,这第一杯,便让贫僧来喝吧!”
他尝了口,微微皱眉:真真是又酸,又甜。
暮熹赶到承阡王城时,聚集的乌云竟渐渐散开了,圆盘似的明月露了出来,月光如同银纱一般披在了王城上。
城栏上的人袭着一身黑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庞看不到一丝情绪,只缓缓启唇:“阿熹,你终于来了。”
在承平殿,看到她与那个人上祭皇天,下祭后土,夫妻跪拜之时,他只觉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停了。
耳边随之传来御侍们慌乱的喊叫声、脚步声,以及御医用针灸刺进脑穴时的轻微声。
他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生命中原有的那一点光已然熄灭了。
他躺在暗夜里,也不知躺了有多久,耳边忽地传来极微弱的一声:“想出去么?想要寻回她么?”
想,如何不想?做梦都想。
他这一生,从未渴望过什么,便是那所谓父爱,于他而言,也不过粪土一般。
却惟独阿熹的爱,像他生命中的一缕光,他只想紧紧地抓住。
“那么,去找回她吧!”那声音继而道。
“找不回了,”他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她已经离开了,彻底离开了。”
起初,他知晓她是因为厌恶宫里无休止的争斗,才选择逃离东宫的。可当他除尽身边的障碍时,她的心却已然离他远去。
“你是竺音的王,如何找不回?我借你力量,如何?”
“力量?什么样的力量?”
“寻回她的力量。”
“世上竟有这种力量?”他略带疑惑地问了句。
“自然,魔界之尊,什么样的力量没有。”
言及此,他沉默了半晌。
脑海里在此刻浮过她微微扬唇的脸,望着他,喃喃着:“阿轲!”
“好啊!”
话音未歇,他猛地一睁眼,却才发现原是自己晕倒在承平殿内,易泽歪在他榻边,瞧见他方醒,忙问:“阿轲,你怎么样?感觉可好些了?”
他缓缓从榻上坐起,此刻的身体里却全然没了疲惫。
窗外,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去吧!”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去承阡王城,她就在那里。”
楼昀忽地掀被,亦来不及唤人,便自个穿好鞋披了件外衫,只面无表情地和正愣愣呆看着他的易泽道了句:“我要去承阡。”
未待易泽反应过来,他已然踏出了门外。
易泽心感不对,忙追了出去,可里里外外已然不见了楼昀的身影。
此时的承阡王城。
暮熹望着城栏上的人,楼昀正站在城门的平顶之上,月色之下的他持着剑,全身竟真的笼着一层淡淡的魔气。
这种魔气,与她往日所见的魔灵有所不同,她只那么远远地瞧着,便令人觉着震慑,丝毫不愿接近。
和圆的话,却是不假。
“楼昀本为魔尊转世,有了怨恨,加之覆上了魔气,他体内的力量足以摧毁整个承阡王城,”和圆微微扬唇,望向她,“彼时,你后悔可还来得及?”
思及此,再顾不得什么,暮熹提起裙摆,往城门左边的阶梯而去。
一路踏上阶梯,一路便瞧见倒在阶梯上的兵士。
“阿熹,”方上至城门平顶,楼昀转身朝她一笑,神色间像极了坠入深渊的恶魔,剑指那脚下灯火阑珊的王城,“你说,我毁了它,你没了容身之地,会不会就回到我身边了?”
眼前的这个人,全然不似往日那个伴在她身边的楼昀。
“阿轲,你别这样!”她望着他,一阵酸涩感从心内涌出,眼眶霎时间泛起了雾气。
“阿熹,你知道么?”他望着她,神色间满是悲凉,缓缓开口,“我曾经觉得,便是山河崩塌,星光没落,于我而言,亦无所畏惧。母亲的逝世,父亲的防备,兄弟的算计,我都不曾真正觉得自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会一直有你。你就如同灯塔一般,会照亮前方泥泞的路。”
暮熹望着他,她从未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的地位,会这般地重。
她本以为,若她离去,时间能抚平他心里的伤。
“而今日,你一袭嫁衣,却与他人许下了今生相伴相随的诺言,”楼昀一字一句地从嘴里吐出了这些令他痛彻心扉之语,执着剑的手因握着太重,被剑柄划出了道深深的痕迹,“阿熹,你让我,怎能不恨?”
殷轻衍从箐念山上,方取回了神力。
一出通灵镜,小别院内的景象却令他心下一惊。
和圆正坐于酒席旁,端起杯盏,神色悠闲地喝着酒。
地上,躺着沉沧、南纪、北安、嬷嬷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厮。
兮兮,又去哪了?
“你回来得恰是时候。”和圆抬眸,望向殷轻衍时,眼底里泛起了不屑。
“我猜得果真不错,”殷轻衍瞧着和圆,却未有半分惊讶,只冷言道,“怕是觅弧寺上,那雾林的瘴气亦是你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