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温和,在禾杏看来却是危险的信号。经历这段死里逃生后,如果还瞒着他,恐怕将来再也无法取得他的信任,更别提利用他达成夙愿了。
和盘托出
缓缓呼出一口气,禾杏把整件事情,按照原本计划的说辞,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前阵子从览都回到汇梵,就收到宗母禾荞叶失踪的密信。一时心急,她便偷走秦恩令牌回了坛森,发现族人们正在推选新任宗母。一气之下,她把宗母信物抢走,遂被全族追击中箭受伤,逃亡之时恰好被秦恩他们救走了。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禾杏这番陈述滴水不漏,除了禾荞叶失踪之事由她一手策划,其他细节毫无二致。
“禾宿宗母失踪,为何你会如此激进?”秦恩言下之意,禾杏既然已经嫁入平炎,就不该掺和坛森之事。
禾杏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可是费尽心思想成为宗母的人,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呢?”她从盘子里捏起一颗蜜枣,划出一个弧线扔到秦恩的手臂上,“石头,令牌,解药,想起来了吗?”
秦恩神色微滞,数月以来的猜测终于证实了,他挺直身子长舒一口气,“原来那晚是你。”
“唉……我原想借你的手,把禾玉送走,可惜事与愿违。”禾杏左手支着下巴,苦着脸丧气道,“你当时怎么选了我呢!”
原来,秦恩去年夜探禾宿内府遇到的黑衣女子,正是禾杏!说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
禾杏在一次进林子采药的时候,偶遇了几个中毒身亡的人。
寻常百姓都知道雨林危险,极少有人敢擅闯进去,但还是有抱着侥幸心理不怕死的人,入林采药或打猎。禾杏以为这些人是居住在森林周边的百姓,他们很不幸,遭遇了一种名叫“白浮花”的剧毒植物。这种植物长相似无名野花,花絮可以随风飘扬到四周,如果误吸入体内,毒发极快。
奇怪的是,每个中毒身亡的人身上,都有一块雕刻着高山图案的银色小牌子。看样式不像是普通人持有的物件,禾杏把小牌子暗自收好,后来偶遇了一位解甲归田的坛森老兵。
老兵说,他曾经在平炎军士兵身上见过这个东西。银牌正面刻着高山图案,代表平炎最高峰——“牛岭峰”,背面的斗牛图案,是精锐部队牛岭军的象征。至此,禾杏总算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状况!
坛森整个国家的西北面与平炎接壤,东南面紧靠无尽大海。有坛森雨林隔开强势的邻国,他们这块弹丸之地也算固若金汤,至少两百年来并没有出现战乱。
如果说平炎想要吞并这块肥沃的雨林,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她们禾宿全族据守坛森之丘,就是为了防备平炎。可惜,坛森皇帝极其畏惧平炎,在邻国面前总是一副巴结讨好的嘴脸。
秦恩夜探内府那一晚,禾杏觉得这兴许是个机会。只要平炎开口索要,即便是宗女,坛森也不敢不给。把禾玉这块绊脚石送走,未来的宗母之位必定属于她!可惜造化弄人,秦恩没有选择禾玉,反而选择了禾杏。这次远嫁,几乎断送了她成为宗母的一切可能。
言毕,禾杏重重的叹息一声,“机关算尽,终究还是一场空。”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一直以来的疑惑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秦恩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为何还与我如实相告?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我会带兵攻打坛森吗?”
“没有我的援助,你们根本无法穿越坛森雨林。”她自信的笑着,转眼又开始沮丧,“可惜现在全族皆弃我而去,我何必在乎他们的生死。”
禾杏“嗖”的抬起头,眼中溢满了不甘,“大哥,我助你夺取坛森,你助我掌权禾宿,如何?”
秦恩沉下目光,按捺住激动道,“你确定吗?”
“我确定。”
“好!你若助我成事,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终于等到这一刻,秦恩筹谋许久,就是为了争取一个愿意倒戈对付坛森的禾宿宗女。如果不是禾杏亲口说出这番话,他决计不会主动引导,只有她的意愿足够强烈,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一言为定!”
两人在营帐内商量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才算作罢。
坛森国境的西面有个险峻的山谷,山谷周围没有雨林,所以四周镇守着重兵,这是平炎进出坛森的唯一官道。
其余与平炎接壤的国境线皆是毒物丛生的雨林,仗着这样的地理优势,并未驻兵守卫。换句话说,如果平炎掌握穿行雨林的解毒药,那么坛森国便满是窟窿。
事情看似简单,可是雨林的恐怖诡异,秦恩已经领教过了。没有足够的解毒药而贸然进军,无异于自杀。他最担心的问题,正是解毒药能否足量供给。
解毒药,就是宗女的血。即便放干禾杏的血,制成几百份解药,仍然不足以成事。对于他的忧虑,禾杏倒是很笃定,她让秦恩不用操心,只管练兵布阵,发兵之时自有应对良策。
又休息了一日,秦恩决定启程回汇梵。禾杏有伤,不宜剧烈运动,所以这次只能坐马车回家。
立秋以后的平炎,早上和晚上都染上了凉意,树上的叶子黄了小半,干爽的凉风穿过山岭拂面而来,确实令人神清气爽。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第五日才回到汇梵,自那夜落水算来,禾杏已经离开了半月有余。
入了城门,秦恩吩咐由洪护送禾杏回侯府,他得入宫向皇上汇报近日的收获。禾杏与他结下盟约,算是扩张领土的第一步,大事初定,秦恩变得愈发谨慎。
之前已经派人送信回去,府里清楚禾杏安然无恙。秦恩只说那夜落水以后,她从江里逃上岸,一时思乡情切,干脆直接回了坛森。他作为大哥,也是两国和亲的使者,自然有责任亲自去坛森把禾杏接回家。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侯府门前,由洪通报以后,禾杏坐着马车径直进去了。她先是去了南院请安,秦居不在府上,陈霓拉着她一顿唏嘘唠叨。好不容易安抚下老夫人激动的情绪,禾杏顿感一身疲惫袭来,之后便独自顺着园中小路往西院走去。
才离开半月余,感觉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变了样。假山池里的鲤鱼似乎又肥了,悠扬的摆着尾巴在浮莲下穿来穿去。不知哪里的桂花香飘过来,禾杏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傍着溪流的几棵柿子树上挂满了拳头大小,黄橙橙的果子,她随手捡起石头打下来两个,咬开发现居然是涩的。
“少夫人!”
一个喜悦的声音从小路那头传来,熟悉的身影小跑着过来了,“少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千舞跑到禾杏身边,狂喜的抱着她,根本忘了主仆礼节。
“嘶……轻点……”伤口被千舞摇得生疼,禾杏的左手下意识护着右肩。
“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碍事……”
主仆俩一路上叽叽喳喳个没完,基本上都是千舞在汇报这段时间府上的变化。
禾杏落水的事情在汇梵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她葬身江底了,相国府一下子成了舆论的众矢之的。秦恩早把她的行踪告诉了府里,所以侯府没有出乱子。几天前收到从南境来的消息,知道他们很快就能回府,大家都很高兴。
“少夫人,管家刚才已经派人出去找小少爷了!”
“嗯!他最近怎么样?”
“小少爷?唉……小少爷这阵子有点奇怪。”
“奇怪?”
“自从你走了以后,小少爷的脾气好像变得暴躁了。”千舞看看四下无人,悄悄说道。
禾杏眯起眼,有点不理解千舞的话。暴躁?秦雀向来和气温吞,虽然骨子里有些傲气,但是从来不会在人前失礼,与“暴躁”这个词更是不搭边。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这段时间小少爷总是待在商行里,很晚才回府。我听说小少爷……”千舞用手在脖子比划了一下,继续低声道,“解雇了好些人,汇雀楼的大掌柜也被解雇了。”
“还有,他这阵子总是不爱说话,就连我们向他请安,都没什么反应。”
“……哦?”禾杏挑了挑眉,在下人面前毫无架子的秦雀,竟然变得爱答不理,确实奇怪。
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的小道一路聊着,很快回到了西院,刚进门,就看见秦雀负着手候在院子中央。他穿了一身天青色银纹长袍,腰带下挂着一块流穗白玉牌,嘴角紧抿着,脸上毫无表情。听见脚步声靠近,他抬眸看去,眼里流出陌生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