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里面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很快便将外面的衣服打湿,被凉风一吹,冷得直打颤。
李昱辄瞥她一眼:“活该!”
话虽这样说,但看见唐宁脸色苍白止不住冒冷汗的样子,李昱辄还是良心未泯,有些担忧。此番他们都是骑马出来的,如今唐宁痛苦地很不成蜷缩成一个虾米,加之屁股还受了伤,自然无法再骑马回去,于是李昱辄便吩咐随从去附近租一辆马车过来,他亲自将唐宁送回将军府。
马车很快找来了,李昱辄将唐宁扶了上去,自己也俯身钻了进来,又扔给唐宁三件外衣,显然是从那三个随从身上扒下来的。
唐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等到了将军府就没事了。
万万没想到快到将军府的时候,李昱辄撩了一下帘子,忽然叫停了马车,然后扭头对唐宁说:“这里有一家医馆,走,我带你找个大夫看看。”
唐宁惊慌地摇摇头:“不用,我不下去,我回将军府就好了。”
“先让大夫看看你的伤要不要紧!”说着就要来扯唐宁。
唐宁抱着膝盖要哭了,身体的不适以及身份的不能言说让她此时倍感委屈:“你别碰我……”
李昱辄一愣,看见唐宁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片刻后,才说道:“你看你一个大男人都疼得快哭了还倔什么倔?跟我下去!”
唐宁悲愤地望着李昱辄,恨不得掐死他。
李昱辄却不能理解她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索性也不再考虑那么多,直接将唐宁从马车里薅了出来,然后扛在肩上,往医馆走去。
他原本以为唐宁伤在臀部,故而才选择用肩膀扛这个姿势,哪知他尚还削瘦的肩膀直直顶在唐宁的小腹上,让原本就疼得四肢无力的唐宁登时一阵昏天暗地,眼前直发黑。
待到李昱辄将唐宁放在医馆上的榻上的时候,唐宁已经浑身绵软,说不出话来了。
李昱辄赶紧让医馆的大夫过来瞧瞧,大夫给唐宁把过脉以后,淡然说道:“这位姑娘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月事来了,又受了凉,痛经加剧罢了。老夫用益母草入药,她喝几副就没事了。这位公子,随老夫去开药吧,公子?哎公子……”
此时的李昱辄如同石化一般,呆呆地望着唐宁。
被拆穿女儿身时的尴尬与窘迫,就算三年过去,也依然清晰地印在唐宁的脑海里。
如今她的谎言再一次被李昱辄戳穿,唐宁这次倒是坦然了许多。她指着那块刻着她的名字的倾斜着的墓碑,对他说:“陛下,你当我是真的死了吧。三年前我以男儿的身份娶了云曦,诈死也是为了成全她的名声,你也不希望这件事情前功尽弃吧。”
“你要诈死我不怪你,你要瞒着天下人我也可以帮你,可是你不该瞒着我。”李昱辄向她逼近一步,眸中既愤怒又受伤,“当年是我劝着父皇让他同意你随唐大将军去平乱,没想到隔了不久就传来了你的死讯。你知道我那时有多后悔让你去战场吗?我他妈那时以为你真的死了。”
唐宁看着因情绪激动而爆粗口的李昱辄,安静地等他冷静下来,然后幽幽地问他:“那你怎么还想起来刨我的坟?”
李昱辄深吸一口气:“你没想到我会刨你的坟,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放一具男尸当替身!”
第5章
其实李昱辄并不是要故意刨唐宁的坟的。
那时战乱平定后,唐宁的“尸身”很快便被运了回来,三公主李云曦差点哭死过去。先皇下令风光大葬,并赏赐了很多陪葬物品,没想到竟然引来了盗墓贼的惦记。
唐宁的墓被盗窃这件事,李昱辄是第一个发现的,因为他去得比谁都勤。唐宁的墓被人刨得乱七八糟,棺木也被人破坏了,他只得命人过来修葺坟墓,再给唐宁换一副棺材。
手下的人将棺椁抬出来的时候,前面那人被一颗石子硌了脚,一个趔趄摔倒了地上,棺材顺势落地翻倒……
李昱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唐宁”才刚下葬不久,又因着这副棺木用料上乘,封闭性极好,故而里面的尸身保存得很是完善,但身上的原本穿着的丝绸衣裳,却也被丧心病狂的盗墓贼扯走了,以至于胸前裸露出一大片皮肤……
李昱辄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唐宁”……没有胸。
分明是个男人。
那不是唐宁!
那一刻李昱辄的心情很是复杂——惊愕、惊喜、惊疑,他忽然想到,或许唐宁根本没死。
对,她一定没死!
他立即转身去了唐家将军府,想去找唐宁的哥哥唐墨问个清楚。
当初唐宁的尸身从边境运回来的时候,先皇命令唐墨去确认唐宁的身份,当初唐墨明明说的是:那铺满冰块的棺木中躺着的,确实是他的弟弟唐宁。
可是唐宁分明是女儿身,唐墨作为她的大哥,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他不该认错人的。
李昱辄来到唐家的时候,唐墨正命人将“将军府”的牌匾撤下来。唐大将军和唐宁都没能从战场上回来,将军府里没了将军,留着那副牌匾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唐家经历了如此大的打击,唐夫人心力交瘁,身子一下子垮了。唐墨作为长子,亦是唐家唯一能主事的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操劳唐家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双腿有疾不能久站,便撑着一只拐杖,对于李昱辄的到来,似乎有些微微有些惊讶:“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李昱辄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情要问你。”
唐墨将李昱辄请到内堂,命人上了一壶茶以后,便遣退了下人,恭敬地等李昱辄问话,那平静而坦然的模样,叫李昱辄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可李昱辄还是问了,他先是将“唐宁”的墓被盗的事情告诉他,而后才问唐墨:“你同我说实话,那棺材里躺着的,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他说的是“妹妹”,而非“弟弟”。
唐墨一愣,抬眼看他:“你知道了?”
李昱辄努力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满怀期冀地说:“所以她没死,对吗?”
他希望下一刻唐墨马上就会点头承认这件事,可是唐墨却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既早已知晓了阿宁的身份,也便知道她的为难。阿宁随父亲出征前,是曾经商量过要在前线诈死。
她同我说,如果听闻她的死讯,姑且先不要太伤心,如果她还活着,会偷偷跑来告诉我。”
“那她回来了吗?你见过她了吗?”李昱辄紧紧盯着他。
唐墨摇了摇头:“还没,我也在等她回来,等她告诉我,她真的没有死。”说着,他微微垂下淹没,呢喃道,“这一晃,大半个月都过去了。”
李昱辄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可总归心里有了希望——或许唐宁还真的活在这世间。
“唐兄,”李昱辄向唐墨行了一个礼,“倘若阿宁回来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唐墨平静地回了礼,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殿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此话何意?”
“阿宁之所以会这么做,不都是你们逼的么?”
李昱辄这才发现,唐墨对他的恭敬与谦卑,分明是带着厌恶和敌视的。
诚然最终李昱辄后来也没有从唐墨哪里得来唐宁的消息,他暗中派出去调查的人也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于唐宁的音讯,她仿若是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后来先皇驾崩,李昱辄继承了皇位,他渐渐地开始接受唐宁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一晃三年过去了,太后一直逼着他纳妃立后,连曾经深爱过唐宁的云曦,如今也要另嫁他人了。
今日他会来唐宁的墓前,是想着最后再看她一次。虽然这墓明明是假的,可是他想对她说的话,也只能在这里说。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宁,活得好好的唐宁。
他还没走到这里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一道清丽的身影立在墓前,原以为是唐家的某个亲朋好友过来祭祀,却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越是走近,这种感觉便越是强烈。
眼前那人背对着他呆呆站在墓前,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李昱辄的心也跟着揪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勇气去唤那人回头,害怕看到的不是她;他又期盼着那人快些回头,因为这一刻的等待简直比那三年的时光还要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