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发觉上当,一颗梅子糖已递到嘴边了。
“就着糖喝下,就不苦了。”
梅子糖真好吃!酸酸甜甜,入嘴即化,香浓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到了整个嘴巴。
我像是被这糖下了蛊,重新回到了傻愣愣的样子,真的就一口一口喝掉了药。
直到最后,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叶子道:“你看,你比我厉害多了呢。”
我傻傻地笑了笑,期望他还有什么动作,可这人却道:“今日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陪你喝药。”
说罢,端着药碗走了。我目送着他离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后,叶子每天都来,不是拿着好吃的,便是带着好玩的,抑或讲些好听的故事,总之,一定会哄我乖乖地喝下那味道奇怪的药。
可是,他到底想起我了吗?还是看我可怜,出于同情,照顾一下而已?我一点点烦恼起来。
莲蓬亦不解,可又有些心疼,便想带我出去走走。
无奈,那个铁阎王一般的沈郎中坚决不肯,一如既往地冷面拒道:“毒还没清干净,就想到处跑,谁知道你们会乱吃什么东西,再复发了怎么办?”
莲蓬刚想拍着胸脯说不会,叶子又来了:“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是够烦的。”
难道他想走了?
想想也是,这是莲蓬用剩下的一点钱买的房子,他或许以为住在这里,就是住在我家了,不自在呢。
不料,叶子温柔地笑道:“不如,你每天过来陪我,一起练练字、读读书。老师让我从中原背回那么多典籍,说要都抄一遍才行,真是头大呢。”
沈郎中终于笑了,对着莲蓬道:“这才是正经的养病之道。你呢,少出些馊主意……”
莲蓬一听,不乐意了,撅着嘴送走了沈郎中。
不过,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还没答应,这事就定下来了!
最要命的是,我幼时也没怎么用功读书,现在反而得天天应卯,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除了教叶子认字,还得替他研墨,看他实在不行了,更要亲自上阵,替他写。
叶子依然有礼有节,温柔可亲,叫我拒不得,也近不得,真是煎熬。
这一日,他坐在桌前抄写《论语》,我在一旁貌似端着书读,实则偷偷地瞄。
这人怎么能坐的那么正?
就跟城墙上的青砖一样,不带一丝歪的。神情也那么专注,就好似这屋子里只有纸、书和笔,根本就忘了旁边还坐着一个我。
就在我专心看他的时候,叶子突然发话了:“阿柔,这个字怎么读?”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叶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赶紧凑过去,原来是“八佾舞于庭,”便道:“同‘意’,是奏乐舞蹈的行列。”
叶子点点头,继续抄书去了。
我没有走,立在一旁,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由得有些疑惑,干嘛不请个正经的老师?
不过,他到底为何不认得中原字?
即便是云夫人,也是精通六国文字,听说读写,均不在话下。而叶子乃一国之主的亲生子,无论如何,没有不学的道理。
叶子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一面写,一面道:“那时候,我身体不好,父亲便不让我多学。后来,又东躲西藏,还差点死掉,更没人教我……”
我知道他幼年不易,可听到这些故事,还是觉得心疼,意欲找点话题,张嘴却问道:“沈郎中给你看病的时候也这么凶吗?”
叶子笑了:“他从小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长大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说罢,露出了一个“你不要怪他”的表情。
“话说回来,沈郎中当时只能延缓病情,却根治不了。谁料,云姐姐从中原带回了药材,他拿着药,死马当活马医,就好了。说来也怪,自那次大病康复,我就再也没有生过病,到现在还都壮的跟牛一样呢。”
叶子原来也喜欢说话!
回想以前,他惜字如金,可没像现在这般健谈。不过,这样感觉也不赖。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上便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叶子见我笑得诡异,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我只得镇定下来,违心地答道:“没什么,你脸上好像沾了一滴墨……”
说罢,掏出帕子,假模假样地在他脸上擦起来。
擦了一会儿,洁白的帕子上也没擦出东西来,正着急该怎么办呢,叶子轻轻抓住了我的手,别过脸道:“不用了,待会儿我去洗一下好了。”
我亦觉得尴尬,赶紧收回帕子,默默地回去看书了。
可坐下来好一会儿,心还是咚咚咚直跳,头上也直冒汗,哎呀,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叶子仿佛也发现了我的不自在,没写一会儿,丢下笔,去看问踪练剑了。
次日,我懒懒地留在房内,同莲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北凉那边,大汗都出诏书了,说您染了风寒,抱病身亡,咱再也不用回那个什么狗屁宫殿,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怎么办……”
莲蓬站起来,从头到脚,替我验看了一遍:“看着没少什么呀?怎么说话就不利索了呢?”
“您怎么不去陪将军读书了?”
“太无趣了……”
莲蓬眯起眼睛,露出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我被她盯的烦了,说道:“将军好像有什么事,老躲着我,让人心烦……”
“我也看出来了!”
“该怎么办?”
“先好好吃东西,等我想个招。”
到了傍晚,这丫头也没动静。
我忍不住了,又问她,结果人家说:“再等等,等我亲自试试看。”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实在心烦,看无影没在忙,心情也不错,便拖她过来吃点心,聊聊天。
无影仿佛看出我烦躁不堪,便出主意道:“点一些清心凝神的香,我教您打坐,很快就能静下来了。”
我左翻右找,找出来一盒子香,闻了闻,气味清雅,就它了。
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燥热,愈发坐不住了。偷偷睁开眼,外面已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还有阵阵凉风袭来,哪来的这些热气呢?
无影好像也坐不住,可仍在坚持。
我又想起中毒那晚的事儿,想要说说话,不料莲蓬进来了,拿着一小壶酒,说道:“沈郎中说了,您现在可以喝点酒了,没事儿呢。”
真是太好了!
我赶紧起身,想邀无影共饮,可她的脸色却愈发难看,皱着眉头跑开了。
“就这么一点儿酒,你走了,我正好自己喝。”我倒了一小杯,端起来闻了闻,方才抿了一小口,可真醇厚。
莲蓬在房内翻箱倒柜,急急地问:“公主,我有一盒香,您看见没有?”
“噢,是这个吗?刚点了一些,就顺手放在榻上了。”
“您点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哪。”
莲蓬捂着鼻子,到香炉里瞧了瞧,我不解,问道:“怎么了?这香有问题?”
“没有,没有,就是太浓了,我受不了。”
莲蓬说完,抱着香盒子跑出去了。
我拍拍脑袋,心说没有呀,这么淡的味道,不仔细辨,都闻不出来。
眼见外面的雨渐渐大了,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真好喝!范仲淹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可我怎么越喝越开心呢?
我觉得越来越醉,趴在桌上歇了一会儿,瞧瞧这夜雨,想着还是得回床上睡,便东倒西歪地回卧房了。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推门进去,就瞧见一个娇滴滴,不,身材魁梧的大汗正坐在床边。再仔细一瞧,不是叶子吗?
可他不言不语,也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倒像山中狐狸所化。莫非《太平广记》里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傻呵呵地笑起来,这一定是在梦里呀!这么想着,我抬起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点感觉也没有,看来真是在梦里,可为什么这么真?
他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样坐着,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来了气,使劲将他转过身来,凑到跟前质问道:“变成狐狸精了还这么忸怩么?”
他似隐忍着什么,竭力不看我,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