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箭便离弦而去,直射花蕊的后心。
他眼看着花蕊中箭,那血慢慢地流出来,她慢慢地倒地,那一刹那,竟似锥心刻骨般疼痛。他看着手中的弓箭,忽然间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做了什么?他亲手射杀了花蕊。
花蕊,花蕊——
那一刻,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做,扔开弓箭,便向花蕊跑去
桃林尽头,皇帝却已经抢先一步,扶住了花蕊,连声呼唤:“花蕊,花蕊——”
赵光义扑到花蕊的面前,怔怔地看着她那绝美的面容,刹时变得苍白,那血,缓缓地流入满是桃花的土地上。
然而她却还活着,她躺在皇帝的怀中,眼睛却缓缓地转到赵光义的身上:“官家——”
赵光义的呼吸忽然停住,那一刻,似乎连空气也凝结住了。花蕊用极轻微的声音,挣扎着道:“我有一句话要对晋王说……”
皇帝疑惑地看着赵光义,他也看到了他的身后,那来时路上扔下的弓箭,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光义,你过来——”
赵光义如同木偶般地走到花蕊身边,花蕊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射这一箭的!”
赵光义骤然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他失声叫道:“花蕊——”
然而没有回应,他看着怀中的花蕊,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却仍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一刻,犹如醍醐灌顶,他明白了:花蕊,她根本不是想去告密,而是逼他亲手射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就在他们将要天长地久,共享尊荣的前景下,花蕊却要弃他而去,她竟要他亲手射杀她,来做为对他的惩罚吗?花蕊,花蕊——你好狠的心啊!
赵光义只觉得心头一阵巨痛,一张口,一股鲜血喷了出来,点点滴滴,洒在那桃花瓣上。片片桃花落下,花瓣上,有花蕊的血,也有他的血。
一片红色,红的是桃花,还是花蕊的血?那一刻,他已经被这一片红色埋葬。
耳边,传来皇帝凌厉的声音:“来人,将晋王拿下,叫大理寺问个明白。”
☆、第9章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花蕊宫中,皇帝仍怔怔地坐着。空气中,仿佛还有花蕊的香气,耳边,仿佛还留着花蕊的轻笑。
这么一个绝色佳人,竟已经香消玉殒,这一刹那,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竟已经成为事实。花蕊死得可疑,那撕破的衣袖,那散落桃花林的弓与箭……
光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中的疑云团团,怎么轻易消去。想起当日初见花蕊,起因也是因为光义,难道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可是那种感觉,却如毒蚁般啮咬着他的心:“来人——”
内侍上前,皇帝冷冷地问道:“去打听一下,晋王可曾醒来,大理寺可问出什么来了
过了片刻,内侍夏承忠回来报道:“晋王仍旧未醒,一直在说着胡话……”
皇帝脸变微变:“他说了什么?”
夏承忠忽然跪下:“奴才不敢说,都是些胡话。”
皇帝疑心大起:“是什么话,至于这么吞吞吐吐的?朕要你一直不漏,从实讲来!”
夏承忠犹豫着道:“禀官家,晋王一直昏迷不醒,说着胡话。他、他一直叫着花蕊夫人的名字,还说,花蕊你不要逼我,花蕊你好狠的心……奴才们都说,听说是王爷射死了花蕊娘娘,莫不是娘娘的冤魂缠上了王爷,所以晋王爷才会一直昏迷不醒,是不是要为娘娘做一场法事。这宫中……”
皇帝闷哼一声,忽然听得“咔嚓”一声,紫檀木椅子的扶手,竟在他巨怒之下,被捏得断裂开来。
夏承忠吓了一跳,不住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冷冷地道:“还有呢?”
夏承忠忙用眼角偷偷向上溜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还有,晋王妃还跪在宫外呢!”
皇帝冷冷地道:“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夏承忠小心翼翼地道:“晋王妃说,不敢求官家赦免晋王,只是,晋王病重,无人照料,晋王妃但求一道恩旨,能够让她亲自照料晋王之病。”
皇帝的脸色当时便暗了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桃花林事后,晋王赵光义当时便被拿下,扣押于外宫,可是自被关押后,大理寺却无法审问。因为晋王病了,他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直说胡话。此事前因后果未明,到底皇帝只是叫“问个明白”,而不是审犯人。
大理寺卿不敢做主,请旨官家,皇帝下旨,待他醒后再问。
可是一连到了第三天,晋王非但不醒,而且病得更厉害了,昏迷不醒,水米不进烧得吓人。晋王妃也跪在宫门哭求三天,连太后都被惊动了。皇帝这才点了头,让晋王妃入宫侍疾。
晋王妃李氏随着内侍走进外宫,赵光义独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空空的大殿上,只有两个小内侍在旁侍候着,殿上竟冷冰冰地令人遍身生寒。殿外却守着不少剑拨弩张的侍卫。想起堂堂王爷,却受这等待遇,不由地眼泪不住地掉下来。
李妃上前,轻唤道:“王爷,王爷——”
晋王却仍在昏迷不醒之中。李妃轻轻拭泪,忙吩咐着身边的小婢,为晋王换上随身带来的被枕,亲手为他擦洗,换衣,生了炉火,煮了参汤,自她来到这寒室之中,倒象是忽然带来一股暖意。
夜深人静,李妃伏在赵光义的榻边,这一天,真真将她累坏了,却又不放心让别人侍候,事事亲手而为。却见晋王翻了个身,李妃忙扶住了他。
晋王妃李氏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亲手服侍一切,晋王的病情,才稍稍有些好转。过得十余日,才略清醒了一点儿。
这期间,太后、皇帝都派人来看过了。
太后素来最疼的儿子就是晋王,见着他这个样子,心疼已极,对着皇帝大哭:“为着一个亡国的妃子,难道要生生逼死你的亲弟弟吗?”
皇帝面无表情。太后去后,皇帝终于也踏进了外宫.
自花蕊事件以来,两兄弟还是第一次正式坐下来谈话。
赵光义躺上榻上,面色青白,见着皇帝进来,竟流下泪来。
皇帝看着眼前病得憔悴支离的弟弟,看着他的泪水,忽然之间,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个一丁点大就扯着自己衣角走得跌跌撞撞,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个自己手把手亲自教他射箭骑马,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个鞍前马后,冲锋陷阵永远紧紧追随自己的弟弟;那个陈桥兵变,把黄袍披在自己身上的弟弟……那一刹那,他那帝王的铁石心肠也软了。
赵光义的声音也嘶哑了:“官家,臣弟罪该万死——”
皇帝长叹一声:“事情已经过去,朕不想再提了,你好好养病吧!”
赵光义勉强挣起一点力气,只得伏在榻上磕头道:“官家宽大为怀,臣弟却不敢隐瞒真相,更不敢隐瞒自己曾有过的一点私心。”
皇帝的脸色已变,光义如何这般不知道好歹,他不提此事,自是让大家都有个台阶下,难不成他是病糊涂了?
赵义光磕了几个头,便衰弱地撑不住躺倒,李氏忙上前扶住,赵光义摇了摇头,挥手令她出去。
李妃心知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也不敢停留,忙悄然退了出去。
大殿内便只有皇帝带着王继恩留了下来。
赵光义喘了口气,缓缓地道:“那一日,臣弟奉旨接待孟昶及其家眷,也真是前世的魔障,我一见着了她,这颗心,便不是我自己的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有站在他身边的王继恩,才看得出,皇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心中暗暗为晋王担心。
赵光义自清醒过来后,就一直在等着这一个能够说话的机会。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地道:“此刻,再不敢有半丝隐瞒,我、我确是喜欢她。就这为,才泥足深陷,险些儿不能自拨。我只想远远地看着她,想着她,却不敢有任何举止。直到官家下旨,花蕊承恩,臣弟就连想也不敢想了。只是这样的压抑,实在是极苦……”
皇帝手上的骨节隐隐作响,口中却淡淡地道:“那么,她、她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