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反问,“莫非文相你们并不忠心?”
“绝无可能,臣等忠心,天地可鉴!”
“那便对了,文有文相你和邱侍郎他们,武有卫将军、长义王,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云姜语速慢吞吞,“我既然是天子,雍朝第一人,难道还要这么辛苦去学这些?那我当这个皇帝,又有甚么意思呢。”
文相简直被他这一番胡说八道气死,“小小年纪,从哪儿学的这些歪理!正因为陛下是天子,才要懂得更多,齐民、修身、御下缺一不可。陛下怎可贪图享乐,而把所有事都推给臣子,这是昏君之言!”
说到激动处,文相满脸涨红,吓得一旁的来喜等人噤声不敢言,都不懂为何陛下现在敢和文相这么犟。
云姜却一直很平静地听,听完就静静地看着文相,一双眼乌黑清澈,自有种天然的无辜感,让文相的气莫名就消了一半。
文相忍不住想:陛下年纪还小,定是身边有小人怂恿,才一时生出这样的想法,却不可太严厉了,压得陛下心生厌恶也不好。
他正想心平气和地再劝两句,却见小皇帝把脸一别,“别说了,不想听。”
文相:……
心疾都要被气出来了!!!
身边人见势不好,赶忙连抱带推地先让文相离开了,文相要是今儿打了陛下,那可就是大罪了。
眼见把一位位高权重、忠心耿耿的臣子气跑了,云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泡杯蜜茶来。”
来喜神色复杂地奉上蜜茶,看他们陛下连饮三大口,最后叹一声,“甜,好喝。”
来喜:……别是前几日那场发烧,烧坏了脑子罢。
此事虽然发生在私底下,但也算不上隐秘,不到半日便在宫中传遍。
听闻这消息,太后宫中歇了两日的子玉放下了心,这还是她了解的那个天子。
有了前因,子玉自然认为是她的缘故让小皇帝与文相争执。
正巧阴太后命子玉去大明宫送药,子玉欣然领命,一入殿,便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少年。
阳光入怀,映得人同玉般纯粹,连久病苍白的肌肤,也变得透亮起来。
她微微一怔,行礼问安,“陛下,娘娘遣婢来送药。”
“嗯。”
取出药盒,子玉道:“娘娘说,此药同以往无异,需一月一次,绝不能断。”
云姜睁眼,看向了她手中药盒。
子玉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清楚。
那里面哪是什么补药,分明是小皇帝从八岁时开始服用的毒|药。
此药可以抑制女子体态生长,也会使身体变得虚弱易病,还要时刻忍受药物带来的疼痛。
她来得倒巧,碰上了每月一次服药的时候。
以前阴太后会亲自送来看着小皇帝服下,如今约莫是觉得摸清了小皇帝性子,认为他绝不敢忤逆,便直接让子玉送来。
“放着,我待会儿吃。”云姜重新摇起长椅,让七巧接了药盒。
这反应着实有些冷淡,子玉笑意微敛,“陛下心情不大好?”
她试探性询问,“是因为与文相闹了不快吗?”
云姜瞥来一眼,发出疑问一声,“嗯?”
子玉不大确定他这一眼包含的意思,慢声道:“莫非是因婢先前说的那话?婢不过一介宫婢,其实太傅他们不让奴婢进太学也没甚么,陛下没必要和文相闹起来,若是传到朝堂,恐怕有损陛下名声。”
她道:“婢说进太学,也不过是想多与陛下待会儿,先前不知此举违制,是婢越矩了。”
按照她以往的了解,若她这样委屈自己,陛下更会生怒,坚持要护她才对。
但这次,她以退为进的话竟让陛下点点头,“子玉善解人意,深得朕心。”
“朕已经答应了太傅他们,不会再提这等无礼之事。”
子玉,“……”
她迅速理好心神,“如此就好,婢也放心了。”
离开大明宫的时候,子玉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要沉重些,慢些。
望着她的背影,云姜这几日所思之事在脑海涌现。
对这位直接威胁到自己小命的女主角,云姜很认真地思考过除掉她的想法,然后郁卒地发现,作为皇帝,她还真难以直接处死这位女主角。
子玉进宫的身份为柳相外甥女,毫无疑问,柳相就是她明面上的靠山。
暗地里,柳相也是这位前朝公主的助力,且非常得阴太后信任。假如云姜这儿说要处死子玉,恐怕人还没事太后和柳相就会先杀来。
如果能够揭穿子玉身份自然最好,但可惜她根本没有证据。
明杀不成,暗算也可。不过据书中说,宫廷中其实还有少许蛰伏的前朝势力,很可能揭穿不成先打草惊蛇。
思绪翻转,云姜又看回药盒,若有所思。
她对来喜吩咐,“去请文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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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滴答——檐下落雨声惊醒了云姜,视线往外一掠。
乌云压城,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秋雨时而绵密,时而急骤,总是突然。雨汽飘洒入内,浸润了殿内的甘松香,气息变得清冽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文相应当快到了。
文相走进了大明宫,身边还跟着一位不请自来之客,卫烈大将军。
来喜暗暗发愁,卫大将军非要跟来,拦都拦不住,不知陛下会不会责怪他办事不力。
他慢慢在前方领路,听卫大将军拍了拍文相的肩,“你就是太好说话了,陛下这年纪,正是反骨的时候,顺着是不行的,非得揍两顿才听话。”
卫大将军颇为得意,“我以前教儿子,那就是一天三顿地揍,瞧瞧,现在听话得很呐。”
文相抚须呵呵两声,不想搭话。
如果陛下成了你儿子那样三棍打不出两句话的呆子,我才要着急。
卫烈练兵几个月,有段时日没回京城了。
天家无秘事,这次一回来他就听说了前几日小皇帝和文相的争执,顿时觉得这是熊孩子欠揍了。
文相那群人肯定舍不得,还是得他来。
如此想着,卫烈行礼后抬头一看,先是觉得有那么点晃眼,小少年唇红齿白,当真挺乖挺好看,怪不得文相舍不得下手。
第二反应是,长相这么娘们唧唧的,身子骨也弱,真是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卫大将军三步作两步跨过去,声如洪雷,捏着小皇帝的手臂,“软绵绵瘦巴巴的,没一点劲,怪不得三天两头地病。陛下,明日就跟臣到练武场练武去!”
瞥他一眼,默默地把被捏得生疼的手臂抽回,云姜看向文相,“我有事和文相说,文相还要带个跟班么。”
文相连连摇头,又是叹气,他能拦住就好了。
卫烈感受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倒没有那么不识趣,想了想,“不然,臣先去外面,等陛下和文相说好了再进来?”
倒也不必……云姜沉默了下,“算了,卫大将军在场也无事。”
她早已经屏退其他人,此刻殿中只有她和文相、卫烈三人。
文相来时早有预料,他猜,陛下肯定是要认错。
陛下虽然叛逆了点,但总体还是懂事的。
文相思忖着,既然陛下醒悟了,他作为臣子、作为长辈,自然也不该斤斤计较,待会儿稍微提点两句就好,绝不能过度责备。
“我想了想文相前几日的话。”云姜开口,“觉得颇有道理,不学也是不行的。”
文相欣慰露笑,“陛下说得极是。”
“我是想学的。”云姜道,“只是有些顾虑。”
文相此刻无有不应,温和的语气中含着殷殷期望,“只要陛下想学,其他又怎会有问题。”
“嗯。”云姜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问,“就算我是个女子,也没有问题了?”
…………
殿中有一瞬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文相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莫要玩笑,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卫烈恍然大悟,原是这样,吓他一大跳!
云姜知道他不会轻易信,只道:“不是玩笑。”
文相皱眉,迟疑开口,“陛下……”
“我是不是玩笑,文相很快便知。”
说罢,云姜独自去了内殿。
逡巡殿内一圈,文相才发现四周门窗紧闭,宫人尽散,似乎守得极远。
他不知怎的眉头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忍不住和卫烈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