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81)

作者:林子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蓝金色的亮光融进剑气,转瞬即逝。

但这一次分明不一样。

剑气大开大合,触碰到心魔边角时锐利无比地削落了它费尽力气编制出的外壳,不似先前软绵绵的无形之剑,这次的确有了切割之感。应长风直觉手中剑气更加轻盈,来不及思索,先得心应手地使用它。

“什么!?”心魔叫声更加惨烈,“你、你拿了……”

应长风懒得理它。

金色光芒照彻整片暗沉沉的苍穹,乌云散开,一片碧蓝天空显现出来。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空山鸟鸣。

应长风被光笼罩着,剑刃抵住那心魔嶙峋的胸骨!

这次断绝离火剑阵的辅助,剑意却终于达到了大圆满的境界。没有差的那一点,也没有剑典中冗长繁复的招式与运气之法,是最纯粹的剑——

穿胸而过的瞬间,应长风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碰到了吗?

心魔没有实体,可他分明觉得自己刺穿了什么东西,听见碎裂的声音。

这感觉极短暂,又极痛快,好像天地日月所有灵气都集中在这一剑中,贯通太初与今朝,数千年、数万年前仆后继的成果,也都只有这一剑。

返璞归真,天地无响。

应长风足下在树梢一点,回过身时,只有漫天金雾如细雨绵绵地洒入溪流。

那片蓝天又被云层掩盖住了,但鸟鸣不绝。

魔气在渐渐地消失……吗?

“他疯了……”有个声音气喘吁吁似笑非笑,“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疯子呢?纵然剑意大成,灵力强盛无人能敌……

“但他姜缘,确是个疯子啊。”

第67章 我有道侣

千年前,翠微山的山主还是姚虚,土地庙尚且不存,山中人才济济各自为政。十丈莲池没有如今的规整,只有一个巨大的池塘,内里莲花盛放。

天晴的时候,姚虚常在莲池边讲凝神之法,偶尔演示通灵术,但那些偷听的人中从来没有姜缘。

翠微山修行的人有千百种道,他们四散在各个山谷洞府,偶尔姚虚主持大会时齐聚一堂,平日里交情不错的也会相互走动一二。但无论是人缘好的,还是性子比较孤僻的,都默契避开了翠微山最边缘的一处洞府。

缘由是山中流传的一句话,“姚虚的小师弟姜缘疯疯癫癫的,没事别去惹他。”

这说法起初怎么来的也有好几个版本:有人说自己看到了姜缘在树林中用头撞石壁,撞得头破血流却一直大笑;有人说姜缘泡在溪流里发呆,快淹死了也不出来;还有人与姜缘攀谈,结果发现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话,颠三倒四,不似人声……

但这都不算什么,后来姜缘被所有人忌惮还是因为一件事。

那时姜缘刚过了百岁,正当风华正茂。

某日姚虚惯例讲经,他兴冲冲地上了十丈莲池,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抓着姚虚便道:“师尊,师尊!我悟到了新的剑法!”

彼时的修士都修天地自然,但姜缘天生敏感又灵力强大,炼气竟以剑入道——剑,是俗世常人傍身武器,血腥而锐利,没谁会觉得这些近身搏命的招式中会存在什么道之真谛,甚至有点鄙夷。

姜缘想解释他的剑法,可惜说话不清楚,比划良久也没人听明白他的意思。姚虚见场面尴尬,就让姜缘回住处先去调息一个大周天巩固境界。

姜缘离开时,有人小声笑骂:“真是个疯子。”

若是旁人听见了或许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可姜缘不同。他耳力远超普通修士,于嘈杂声中听见这句嘲讽,居然一道剑意打了过去。

从没有人领会过这种招数,又凌厉,又杀机尽显。

那嘲讽他的修士躲闪不及被擦伤了一条胳膊,本是小伤,姚虚一番调解后受伤的修士也干脆自认倒霉,对姜缘道歉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这法则在姜缘这儿行不通。

“你说我是疯子。”他认真道,皱着眉,微微下垂的眼角说不出的失落。

而就在众人语塞之时,姜缘突然笑了,重复道:“我听见了,你说我是疯子……你们都觉得我是疯子。怎么,疯子不配修道么?”

半晌没谁接他的话。

姜缘又道:“疯子知道凡人的剑术中也可修行,你们却不知道?你们连个疯子也不如……哈哈,好笑!连疯子也不如!”

他癫狂而去,姚虚提防着姜缘的杀心始终绷着神经。

等看不见姜缘的身影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回过头想问那受伤修士如何,却看见那人僵硬着,突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他的头颅就这么从脖颈的裂口滚落,血涌如注。

没人察觉姜缘何时动的手,也没人发现姜缘有什么奇怪的动作。那时所有的修士都不会这么残忍的杀人手段,对他们而言,修行为了长生不死与飞升成仙,而不是互相杀戮、强者为尊。

姜缘公然挑衅了他们的传统认知,说凡人那些粗浅的剑术也有自己的“道”。

事后姚虚去问,姜缘一通不知真疯还是装疯,又说头痛无比,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姚虚担心这事从此不可收拾,干脆把姜缘关在了他的洞府中让他思过。

姚虚清楚,让姜缘思过只是徒劳,他本意拖延时间到风波过去,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姜缘在那个小小的洞府中被折磨得再不能回头。

姜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从他真正入道、剑意自灵识生出的第一个须臾,心魔就开始如影随形。

自此开始百年千年,他剑术越强,清醒的时候越少。而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所言所想,几乎都受到心魔支配。

他成了世间第一个剑修,也成了心魔的宿主。

剑修入魔,随后就是毁天灭地。

“姜缘为什么不承认呢?他就是个疯子,天生有残缺,所以才这么容易被侵占灵识……他把自己所想写在《翠微记事》的书页里,可惜永远不会有人看懂。

“呵呵呵,他甚至不知我的存在,以为自说自话。别人问,‘姜缘,你在和谁说话’,他便以为别人又在嘲弄他了,横眉冷对不肯言语。他越是躲藏,越是疯癫,剑意越圆满,理智的时间就越稀少。

“姜缘,你说他可怜么?活在一场谎言中,后来唯一清醒的时刻就是被自己的大师兄联合‘外人’强行镇压,死得又惨又冤,还被补天石压在了东海化灵池中。

“灵识都化作一缕青烟了,哪怕侥幸留下一星半点的气息能够入轮回,再千次万次,也绝不可能再炼气凝神,修行大道了——

“他一生的剑道最后留下一点点,险些无人知晓。

“哈哈……哈哈哈哈,可怜……可悲!

“这就是修士,私欲过重不能证道,看破红尘不能舍得!姜缘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剑修天生就心魔缠身不得好死,应长风,你今天杀得了一个心魔,以后杀得了两个、三个、无数个么?!

“杀得越多,被魔气浸染越深,你的下场和姜缘不会有任何区别!

“等有朝一日入魔无解,你狠得下心自断武脉么,你舍弃得了飞升的执念么!——”

心魔咆哮时强时弱,断断续续。

长篇大论中仿佛已经道尽了宿命二字,就算没见过姜缘,谢雨霖和沈移舟怎么疯的萧白石还历历在目。

这些话与回忆并在一起,他听得心惊肉跳,情不自禁握住应长风的手。

应长风回过头来,朝他略微一翘嘴角,是个十分好看的淡笑。他什么也没说,萧白石的心倏忽静了,暗想:“他不会。”

这思绪刚刚冒出头,萧白石听应长风道:“飞升?那有什么好稀罕的。”

应长风声音一贯低沉,往日他们耳鬓厮磨,应长风凑在他唇边说话时音调入耳仿佛有沙沙的触感,像被第一场春雨淋湿的柳叶在微风中吟唱。现在他有意说给那快要消散的心魔听,唯恐对方听不懂似的,音调提高了些,清越明朗,和平日里多少不太一样,甚至有点嘲讽的笑意。

“多管闲事,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对别人指手画脚。”应长风说着,将萧白石的五指拢在自己掌心,“你看不到我入魔,安心去吧。”

果然还是他啊……

萧白石别过头,忍俊不禁,还要拼命压住嘴角上翘的弧度。

那心魔声音越来越小,却呵呵冷笑不止:“你……未来……定会后悔……待到被折磨,你的剑……你会死于对剑的执念……剑修的剑是最为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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