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自己的感情,似乎很难。
又不难,话说出口,眼前豁然开朗。
郎泽沉默,许久后,说:“好,你明天上班填支医申请书吧。”
大江的报导影响极大,卫生局正在号召医护到灶下底村支医,郎泽以为陈纯然申请支医会得到批准,谁知院务会上,与会所有成员都反对。
“支医一般是临床医学生下乡锻练,或者是犯了错误的医生调职,陈纯然凑什么热闹。”覃清坚决反对。
“不会是因为跟叶佳音的矛盾想避开吧?”江声有些忧心。
“没有,她俩说开了,亲密好姐妹呢。”房艳说。
“小然医术医德都好,正应该下乡支医。”郎泽硬绷绷说。
余远昆眉心跳了一下,众人议论纷纷,掏手机给郎泽发信息:“贫困山区条件那么差,你舍得给她去受苦?”
“她喜欢薄兆莛。”郎泽木着脸回道。
陈纯然喜欢薄兆莛,薄兆莛在山村里,郎泽无私地要成全她!
余远昆又是意外又是欣喜,一锤定音:“支医一般三年两年,陈大夫是中心医院的骨干,不能走这么久,给她三个月时间过去瞧瞧,不算支医,不用报卫生局批准。”
数百年与外界不通音讯的山坳,地图上也没有。
一座连一座的座陡峭的山峰,刚进山还有崎岖曲折的仅容一人步行的羊肠小道,后来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地上厚厚的落叶,举目高远的苍穹,深绿浅绿的密林层层叠叠,遮蔽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山林静悄悄的,偶尔飞鸟从头顶掠过,脆鸣一声,极快扑打着翅膀进了密林。
大山深处的一处山坳,三十来间凌乱无序的低矮的黄土茅草屋,便是灶下底村。
薄兆莛三十年首富儿子身份养成的精致生活习惯在灶下底村颠覆。
沉甸甸的大粗碗,粗糙的竹筷,大锅的乱炖,大口喝农家自酿的米酒,大口吃带着腥味的烤肉。
身上穿着农家大汉借来的大裤衩汗衫,露着大长腿。
不是他想暴露,而是洗衣服极不方便,别说干洗店,洗衣机都没有,他虽然为了哄妹妹学会收拾屋子做饭炒菜,却从没洗过衣服,又不想给才十几岁的小媳妇帮忙洗衣服,自己动手洗实在太难为人,只能借大裤衩和汗衫穿,这两样随便搓一搓就好了。
晚上睡大土炕,风扇空调别指望,一把大蒲扇,蚊子在耳边嘤嘤嗡嗡。
薄兆莛只在第一晚失眠,其他时间倒头就睡。
太累了。
本来得到爆料只是想来采访这么一个神奇的原始村落,到了村子后,触目惊心的愚昧令人无法置之不理,不为名,不为利,主动负担起文明卫生的宣传和教育。
手机没信号,没网络,无法跟外界联系,每次发报导回大江,都是同行的冯杰翻山越岭走到九曲山外发。
养着伤不能出山,没法给陈纯然打电话,只能在心中默默思念,交待冯杰在山外把新闻用手机截图回来给他看,从W市新闻的蛛丝马迹里判断陈纯然是否安好。
这天傍晚冯杰从山外回来,一屁股坐嘎吱嘎吱响的木凳上,捶着腿大叫:“咱们的报导总算引起注意了,虽然来的只有一个医生,好歹有除了咱们电视台以外的人进山了。”
“有医生进山来了?怎么没跟你们一路来?”薄兆莛对“医生”两字极敏感,视线从冯杰手机里头的新闻截图收回,灼灼看冯杰。
“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是妹子,嗅觉这么灵敏啊。”冯杰打趣,比薄兆莛小五岁,关系极好。
不过大江里面就没有跟薄兆莛关系不好的。
薄兆莛阔气豪爽,大事小事不计较,没有架子,任劳任怨,单位如果搞评选,薄兆莛“十佳同事”头衔跑不了。
“女人?一个人进山?”薄兆莛身体不知不觉绷紧。
“是的,听说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就是气质很冷,头发很短,没什么女儿味。”冯杰笑道。
听起来像陈纯然!
薄兆莛呆滞,怔了好一会儿,失声问:“山里山外那么远,路又迷糊不清,你怎么不带着她一起进山?”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啊,没遇上。”冯杰说,诧异地看着薄兆莛,“兆莛,你怎么啦?”
“她比你先走?那怎么还没到?”薄兆莛慌了,起身,失措地急切地:“快,快叫上全村的人到林子里找,她可能迷路了。”
“那女人在山下请了前些日子带咱们进山的本地人做向导了,还让向导带了猎狗。”冯杰笑道,把薄兆莛按座位上:“不用急。”
薄兆莛哪能不急。
只要想到陈纯然可能遇到危险,整颗心吊起。
山里的风格外大,一阵接一阵的呼呼风声,密林叶浪连绵起伏,村外一条小溪,溪水清澈纯净,月亮潜在水里,在风里摇动细碎的波光。
蛙声虫鸣此起彼伏,扰得人烦躁的心纠缠成一团乱麻,远眺沉暗的茂密的深林像巨兽,潜伏着,谁误入便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吃。
薄兆莛来回走动,伤腿还未痊愈,微跛,地上拖曳的影子飘忽不定,凌乱不堪。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分外难捱。
想进密林里找,却怕与陈纯然错过了。
静寂里,林子里不知发生什么,动物奔蹿,让人紧张得以为是远处有人过来了,却又不是,很快没了动静,空欢喜一场。
心口压了巨石,时间每过去一秒就往下沉一分,几乎令人窒息。
月上中天,夜深了,山下进村的方向寂然无声,村里响起狗吠声。
薄兆莛烦躁地回望一眼,嫌那些声音影响他凝神听陈纯然是否来了,黄土屋泥沙小路那头走来一个人,瘦削高挑个子,有些秀气,摄影师和冯杰都是大胖子,不是他们,薄兆莛想,这是村里哪个人?山村百来号人这几日都混熟了,里面好像没有身材这样的。
来人越走越近,削薄的短发,白T恤外头罩了件蓝色牛仔衣,下头牛仔裤,熟悉又陌生。
薄兆莛眼直了,呆呆不能动,嘴唇哆嗦得厉害,用力拧了手臂一下,生疼生疼,不是在做梦,勉强挤出笑容,抖着嗓子叫:“陈纯然。”
第51章
陈纯然不吱声,越走越近了,与薄兆莛面对面站住。
蛙声虫鸣消失。
薄兆莛眼前陈纯然的脸放大,山里的月光清亮柔和,陈纯然的眼睛很亮,纯粹的黑,脸颊皮肤像白色绸缎,光滑、柔顺。
总算没出事,安全到来了。
要是出什么?不敢想,只是想一想,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彻骨的凉意从胸口渗透到四肢百骸。
薄兆莛转身就走。
陈纯然抬步疾走,几步越到他面前把他堵住。
她定定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黝黑的眼珠子在月光下像黑琉璃,一瞬不瞬,几乎要穿透薄兆莛的皮肉,直刺他的心脏。
薄兆莛咬牙,看到她,明明应该是快乐的,可这瞬间却觉得很委屈,手脚发软,几乎站不稳。
两人静静对视。
身旁小溪一尾游鱼高高蹦跳,波澜骤起,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薄兆莛死死克制的情感喷礴,猛一下把陈纯然搂进怀里。
什么都不用说,也无需说,弩钝的脑袋忽然就开窍了,从来没做过的事也会了。
亲吻,爱抚。
月光很亮,亮得扎眼,夜风轻拂过,血液沸腾。
喘-息的空当,陈纯然在他的臂湾里细声说:“我请了向导了,不会有事的。”
声音传进耳朵,嗡嗡嗡的回响。
她了解他,亦且跟他一样的心思。
“我急死了……”薄兆莛手上猛然发力,死死扣住陈纯然肩膀。
陈纯然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怎么啦?”薄兆莛松开手,迟疑了一下,小心揭开她的领口查看。
圆润的肩胛青里透着淤红。
看一眼,疼得眼睛遽然收缩,看两眼,心脏也疼了起来,
薄兆莛低头,嘴唇凑过去。
滚烫的接触,皮肉在颤抖,深红的淤血在亲吻里散了,不一会儿又凝结起暗红。
陈纯然忽地推开他。
她的T恤衫领口被他推到胳膊上了,夜色下,半露的锁骨和肩窝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她的眼睛湿漉漉的,脸颊潮红,薄兆莛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意识回笼时,他已拉着陈纯然进了村子,进了他借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