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群人约定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后,在北园的一道围墙下头,然而迟迟过了半个多小时有余,鬼魅一般的人影才聚成一团出现——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彭辉。傅十醒眯起眼睛,看见对面的人拳头上闪过的一点金属光泽,应该是指虎,还挺精明,知道选这种好藏又低调的武器。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黑暗里响起。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几个烂仔伢子便捂着腹部躲到了彭辉身后去。傅十醒伸出一根食指揉了揉鼻子,一步步地朝彭辉逼近。彭辉咬着牙,举起拳头向傅十醒挥去,结果被捏住了手腕,还就着前几天被孙黎打出来的淤青狠狠捏下去,疼得嗷嗷叫。
僵持之下,傅十醒先开口:“出来吧,别喂蚊子了。”
彭辉愣了一下,继而看见另一人从对面的黑暗处走出来——干,是那个假女人变态。彭辉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类人,因而之前对温心濯的欺凌也格外厉害,但粉苏格兰……他们打不动。第一是因为恶心,第二是因为粉苏格兰的家里为了矫正他的性别认知,逼他练出了跆拳道黑带。
他想起这人翘着兰花指把自己脸打肿的情景不免浑身恶寒。
粉苏格兰双臂抱在胸前,露出一个哂笑:“现在怎么办?送去校医室?”傅十醒捡起地上的指虎,打量一下,有够阴险,上头还有小倒刺呢。他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往手臂上一刮,划破了最表层的一层毛细血管,一下就是血淋淋的,看着狰狞,实际上三天就能好。
傅十醒拖麻袋一样随意抓起地上的两个人,冲粉苏格兰努了努嘴:“你要不要来一下?”粉苏格兰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淌着血神态自若地收拾残局,眼神从震惊变成崇拜,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一块拖人。
按照他平时打人的习惯,一般都是快狠准掐关节,但是彩虹之家这儿也算是卧底作战,只好转变成内伤战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碍,但实际上得疼个好几天。
傅十醒和粉苏格兰闲聊:“都这个时间点了,校医室还开着吗?”
粉苏格兰悠闲地吹起口哨:“二十四小时服务。”
彭辉攥紧了拳头,盯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赶走了一个孙黎,怎么又来一个麻烦的家伙,温心濯这兔崽子在医院不出来,一点狗屁心脏问题,中山医不放人,还说是院长命令,害他连个出气筒都没有。
到了医务室,医生瞥了一眼傅十醒的手臂,让他坐到一旁去自己凉快,推车上有酒精棉花绷带,自己取用。几个内伤的被掀起衣服,浓烈的药酒味在医务室里弥漫开来。那医生看着这堆小流氓,又看了一眼傅十醒,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医务室里面的医疗用品和药物都很新,也不是什么杂牌,甚至还有些是进口的外伤药。周馥虞的武力训练下头,傅十醒对这些瓶瓶罐罐别提多熟悉,一个正常的学校医务室,就算财力再雄厚,也不止于此。加上贴牌和标签都很新,只可能是用量大,更换速度频繁,才会有这种情况的出现。
余下的几天,他往医务室多留了几个心眼,甚至在半夜的时候都窜过去看。粉苏格兰说医务室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显然这不符合一个正常学校的日程。彩虹之家有两间医务室,一间小一些,嵌附在教学楼旁边,另一间则在北边的角落,需要跨越操场,离人口密集的住宿区和教学区都有一段距离。
今天来的是北角这,藏在了一丛灌木丛旁边。医务室里灯火通明,时而还传出小孩子的声音,倒不像是因为体罚而产生的哭喊,只是情况依旧很蹊跷。明天早上要是有办法的话,能在想办法在里面安上针孔摄像头就好了。傅十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夏天要是处理不当的话,发炎还是挺容易的。不过北区医务室里面还有很多内里隔间,想一个一个进去调查清楚的话,可能只能把所有医生都打晕……
他还蹲在这思考怎么进去调查这间大型医务室,一时放松了警惕,直到耳边传来窸窣声才发现面前的光有些被挡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甫一反应过来,也不管对小孩子是不是要仁慈些,一手锁喉一手捂嘴,直接闪到小树林里头去。感谢彩虹之家的绿化建设和良好生态,一点树丛晃动的声音完全无法惊动任何人。
挪动到树丛中央去,接着月光,傅十醒看清了怀里是个小女孩,惊恐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泛亮,吓坏了。他脑子转了两下,灵光一闪,俯身尽量放柔语气说话:“是温心濯叫我来的。”
果然,这个名字一出来,手掌下的颤抖立刻停住了。傅十醒缓缓吐出一口气,蹲下身子,放开小女孩,牵住双手,平视着她的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没有要挣脱开傅十醒的意思:“赵悦。”
赵悦的脖子上有缢痕,不是刚刚自己掐出来的指印,而是绳子勒出来的。傅十醒皱眉,试探地询问:“赵悦,你脖子上的痕迹……是自己弄出来的吗?”
她愣了一下,惊慌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不是……心濯哥哥他是被警察带走了吗?他做错什么了吗?”
“温心濯他现在在医院,很安全。他没有做错什么。你想他了吗?”
赵悦下意识地点点头,可是又突然想起些别的,大力地摇成一只小泼浪鼓:“如果……他在外面也很安全的话,那我不希望他回来了。彭辉他们总是欺负他……而且这里治病很难受。”
傅十醒迅速抓取到赵悦言辞里的信息点:“外面不安全吗?这里都是怎么治病的?”
赵悦摸了摸脖子,低下了头,软软的声音微弱:“院长妈妈说,我们都是很危险的人,不能出去。我们对外面来说不安全,外面的人也不喜欢我们。有时候会有警察过来,把不乖的人带走。”
“每个人治病的方法不一样,我不能说。说了的话,被发现了,我会被彩虹之家送走的……那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赵悦的手握住傅十醒的拇指,吸鼻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彩虹之家里每个班上课的时候都是分隔开的,隔离效果很强,原因是特殊孩童可能会有突发情况,防止波及范围的扩大。但这也造成了傅十醒没办法知道这些思想未成熟的孩童接受的何种东西的灌输。
从赵悦的话语里,隐隐能够猜测出彩虹之家对这些孩子教了些什么歪曲的概念,控制他们听话地留在这里,甚至产生一种斯德哥尔摩的情感。傅十醒小心翼翼地询问赵悦,能不能摸一摸她的伤疤,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轻轻地抚摸上了那几条狰狞的红痕。
“对不起,我刚刚也弄疼你了吧……”
“没关系。”
赵悦伸出小手,摸了摸傅十醒的脸颊,挤出了一个微笑。傅十醒微微抬头,目光越过女孩,望向天上悬挂的天体,皎洁宁静,边缘微微泛粉。
如果月亮是红色的,那么落下的光便是血液。
第五十二章 蒲烧电鳗
粉苏格兰折了一只足够大的纸气球,交给了傅十醒。傅十醒又将录音笔黏在纸气球的内里,交到了赵悦手里,嘱咐她就放在书包侧面的小格里就好,千万不要拿出来。托温心濯的福,赵悦很容易就信任了这个“周悯”哥哥——或许,跟周悯哥哥长得好看也有关系,毕竟小孩对于异性的皮相反应往往也真实得残忍,至少粉苏格兰怎么亲密地叫悦悦,赵悦还是有点怯怯地揪住了另一位哥哥的衣角。
“我说……你不会是想检举彩虹之家吧?”
“嗯。”
“我听别人讲,彭刚顺和王虹他们有认识公安里头的人。而且就算是真的在这里学习生活,我们……也没能知道什么,不是吗?”
傅十醒没有把自己想做什么说给粉苏格兰听,不过多少也看得出来弄得是什么事情。目送赵悦背着书包往小学区跑去的背影,傅十醒蹲在墙边,托着下巴,藏在一小块阴影地里低着头,视线落在玉坠子上头。
“……我说,之前也确实有人想干过这种事情。可是能怎么样呢,本来我们就是社会的少数群体,危险分子,哪儿能占理啊?加上时不时就有警察给来这儿带人走的,能自保就不错了,唉,你有没有在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