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子一酸,小脸儿在张蔚岚的腿上滚了一圈,给张蔚岚的裤子滚出一条鼻涕印。
小欢说:“你别难过。”
若是难过有用,张蔚岚宁愿难过到死。
但没用,什么都没用。
接下来几天,院子里一片死寂。
张蔚岚一直没见到钟甯。他也很少见钟姵出门,就连严卉婉也没有再穿着花裙子出去跳舞。
钟甯一直被锁在屋里,手机没收,甚至学校都没回。他被关了禁闭。张蔚岚找不到他。
他们分明就在一个院子里,分明只隔了几十米的距离,张蔚岚却找不到他,见不到他。
张蔚岚是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咫尺天涯”。这个词居然是真的。
它没有夸张,不是一声矫情造作的悲情苦话。它是真的。它是折磨人心的魔鬼,让他恨不得毁天灭地。
可惜他终究毁不来天,也灭不了地。他就是个凡人,一个胆小,没有勇气,平凡成灰色的少年罢了。
唯一他能听到的动静,就是钟甯家的争吵。争执,吵嚷,钟姵发疯地大骂,严卉婉的哭声。
他偷偷地,贴在墙根去听。但这些他听的也不是很清晰,他希望能从中抓到钟甯的声音,但始终找不到。就像在混沌的黑水里去抓一个透明的气泡,他才刚伸出手,气泡就碎了。
他能想象钟甯的态度。因为钟甯的态度,才惹得严卉婉掉眼泪,才惹得钟姵发了疯。
越想象,越绝望。越绝望,越想象。
直到三天后,小欢鬼鬼祟祟地钻进张蔚岚屋里,将小手里攥的东西塞给张蔚岚。
张蔚岚支起眼皮去看,小欢塞给他的是一张纸条。
他这几天食欲极差,睡眠质量更是不能提。他每晚都在床上挺到后半夜,然后筋疲力竭地昏过去,没等天亮又会一身汗地醒过来。
再加上临考的担子,才仅仅几天,张蔚岚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这什么?”张蔚岚问小欢。
“你看。”小欢说。她小心翼翼地盯着她哥,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很期待。
张蔚岚给纸条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个激灵,将纸条紧紧捏在手里。
那是钟甯的字。歪七八扭的,不好看。是钟甯的字,他认得。
钟甯写给他:“我没事,别担心,你给我好好考试”
这一瞬间他想哭。
“救命稻草”是个抽象的比喻。但张蔚岚这回见到了这根“稻草”真实的样子。它是一张脆脆的,削薄的纸,一捏就皱。
张蔚岚的眼眶生疼,他知道他的眼睛肯定已经发红了,但他还是死死盯着这张纸条,盯着十三个难看的字,盯着两个不完整的标点符号。
他哪里舍得少看半秒钟。
“哥。”小欢在他身边说,“钟甯哥说,要你专心考试。他说......”
小欢抿了抿唇,又往张蔚岚跟前凑了凑。
张蔚岚又看了会儿纸条,才抬起通红的眼睛,低哑地问小欢:“你见到他了?他还好吗?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很好。他还说......”小欢静静地看着张蔚岚,突然咧嘴笑了下,“还说你要是不好好复习,不好好吃饭睡觉,就让我揍你。”
张蔚岚听了一愣。下一秒,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一下把一双眼睛给笑湿了。
小欢伸手搓了下张蔚岚的眼角,指尖湿漉漉的。
“这个笨蛋,让你揍我?你又打不过我。”张蔚岚小声说。
“我也是这么说的。”小欢说,“但钟甯哥说,只要我说是他让我打的,你就不会还手,更不会生气。”
张蔚岚扭脸盯了会儿小欢,抬起胳膊,将手按在小欢头上:“嗯,不会。”
小欢没应声。她就是有点难过。
张蔚岚又问:“你怎么见到他的?”
“我找的奶奶。”小欢说,“我和奶奶说我想见钟甯哥,我说了好多遍,奶奶就让我进门了。”
张蔚岚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搓了搓小欢的头发,沉默半晌才说:“谢谢你。”
第64章 “我给了钟甯一身伤。”
严卉婉肯让小欢去见钟甯,这是张蔚岚没想到的。
其实仔细想想,按正常的逻辑走,他现在在钟姵和严卉婉眼里应该是个祸害。一个恩将仇报,该千刀万剐的祸害。
但尽管如此,她们还是没对他发火,没对他多恨一句。
他和小欢住的房子也是钟姵的,钟姵从没要过一分钱。哪怕到现在,也没有给他赶出去,更没提过让他立马卷铺盖滚蛋。
钟家,真的待他极好,每时每刻,都待他极好。这一家人,是他渴望而不可求的。
他有什么资格去求呢。他没有。
张蔚岚将钟甯给他的纸条反复看,反复看,一张巴掌大的纸,都毛卷边儿了。
到后来他就不敢再拿着看了。他给纸条放在桌子上看,放在枕边看……再拿手里看,弄破了怎么办?
钟甯纸条上写的东西他早就能倒着背下来。每个字的一笔一划,落笔的角度,所在的位置,他一闭上眼就能想起。
有两个歪斜的逗号,钟甯写得又快又随便,最后没写句号。
“我没事,别担心,你给我好好考试”
钟甯要他好好考试。于是张蔚岚就给自己关在屋里,埋着脑袋复习,写题。
学校那边,他先前以感冒为由请了两天假,然而高考在即,学校对他这家庭特殊的优秀学生甚为看重,班主任着实关怀备至,早晚各轰炸两个电话,还扬言要“家访”,张蔚岚就只好又上学去。但去了也白搭,他就像个掉了魂儿的僵尸一样杵在教室里。
可这回他得认真再认真。——钟甯要他好好考试。
他像一个木偶,钟甯手里有提起他的那根线。他脑子里全是钟甯,身体却很听话地做该做的事。
学习,吃饭,睡觉。
就是睡觉有难度,装满钟甯的大脑不乐意配合。“睡眠”这玩意脾气太大,越是强着来,它越是要犯拧。
张蔚岚没办法,只能顶着一副黑眼圈,去弄了几片安眠药。
一连两天晚上,他都是靠安眠药睡过去,效果还不错。小欢那熊眼珠子忒抓色,她吃撑了豹子胆,竟趁着半夜去偷翻张蔚岚的书桌抽屉。
这一翻给药翻出来,差点没坐她哥床上哭一鼻子。——这小药片她见过,妈妈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就总吃。
她没哭,忍住了。因为她扭脸一看,张蔚岚在床上睡得很沉。死了一样沉。大热天的,他怀里居然抱着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那是钟甯买给他的。
小欢薅两张纸给张蔚岚擦了擦头上的汗,憋足一鼻子酸,悄悄回了自己屋。
高考来得很快。临考前的那天晚上,张蔚岚又一次听见钟姵拼了命的大骂。
钟姵这些天被逆子气得要命,嗓子早就上火上劈了,那动静喊出来都不像她的声儿:“你不改,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个家门!”
钟姵:“我告诉你,要么你给我死在外面,别认我这个妈。要么你就给我呆在家里,直到你这毛病好了为止!”
歇斯底里的嘶哑,给张蔚岚的五脏六腑打得稀巴烂。他都疼得不会再疼了。
张蔚岚手里捏着一根笔,抻着脖子往窗外望。钟甯那屋的灯点着,窗帘很厚,连个影子都偷不见。
大朵子又在彪吠。钟家鸡飞狗跳,他死寂如灰。
小欢拎了颗洗好的苹果进屋,给张蔚岚手上的笔抢走,扔去一边,又将苹果塞给他:“哥,吃苹果。”
张蔚岚的眼睛动了下,看一眼小欢,张嘴啃了一口苹果。果汁清甜。
“明天考试加油。”小欢认真地说。说着朝张蔚岚挥了挥小拳头,“唔......你要是考不好,我就听钟甯哥的,揍你了。”
张蔚岚顿了顿,又“咔嚓”咬了口苹果,囫囵嚼两下,咽下后说:“嗯,我知道。”
小欢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想:“哥,我明天再去缠着奶奶,争取再见一次钟甯哥。”
她的大眼睛看向桌上的笔:“你要不要也写个纸条?”
小欢太小了。张蔚岚和钟甯之间的事她什么都不懂。但小孩子总有一种灵性,似乎能很容易看透别人心里最疼的东西。
张蔚岚张了张嘴,又将嘴唇绷紧。他把苹果放下,指尖颤了几颤,去够桌上那根笔。他够到了,手指又麻得厉害,将笔拿起来,最后还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