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想,若搅到朝堂那趟浑水里,怕是真真辜负了这一身好气度。
江怀璧饶是耐性再好,也受不住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疑惑道:“世子在看什么?在下脸上有东西?”
沈迟略微尴尬地收回目光,面上尽量克制那股莫名其妙的欣赏羡慕之意,“看江公子果然英俊不凡。”
江怀璧怔了怔,除了江老太爷,还真没人这般明显地评论她的外貌。
其实打心底想,她偶尔照镜子也觉得这副皮囊生的不错。但若是她的身份是女子,怕是用处更大些,可惜她已决定要走那条路,这相貌便也没多大用处。
沈迟清咳一声,状似无意道:“咱们也都算是同窗,明臻书院我也读过两年,不必如此见外,唤我的字便可。”
江怀璧轻一笑,“永嘉侯世子在下可不敢高攀,要知道宜宁郡主现在在京城可是如狼似虎。”
如狼似虎,这话说的。
沈迟也笑了,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个嫡亲的妹妹,性子泼辣的很,一双丹凤眼一瞪,任谁都不敢出言回顶,更何况手里那一条软鞭一挥可是六亲不认,要见血的。
偏是对他这个哥哥,竟百般讨好维护,如是在京城惹了沈迟,他本人还没说话,宜宁郡主的鞭子已先行出动,定教那人跪地求饶。
便是连平郡王也受过教训,险些破了相,从此后再不敢招惹那小霸王。
“这倒是无妨,小妹辨得是非,断不会伤你。”
辨得是非一码事,鞭子挥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江怀璧暗叹。
“沈世子可知京城近来有何大事?”江怀璧扯开话题,换作叹叹口风。
“你明知我自明臻书院出来后不问政事,还来问我这个闲散人。”
也是,沈家的门第,何须他这个世子操心前程。
“不过,近来倒是有一桩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沈迟神色轻松,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般,“自宫里放出太后有意借今年寿辰为陛下选秀的消息,京中倒是谈了一阵,各家适龄小姐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该是出国丧期后头回选秀,是挺重要的。
若是如此,那父亲提起小妹的笄礼,便是不同寻常了。
江初霁笄礼会在四月举办,选秀在太后寿辰前后,那便是仲夏时节。所以,江初霁入宫选秀是逃避不得了。最重要的是,以小妹的家世和容貌,选秀之事已有七分把握,且新帝还不知对江家是个什么态度,圣意难测。
难道父亲不愿小妹入宫?
沈迟又道:“似乎京城还有其他事情,但在朝堂上,我便不得而知了。”
江怀璧挑眉,这是不愿告诉她了。打什么哑谜,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世子怎么舍得京城的安乐窝,来这穷山僻壤走一趟?”
沈迟闻言,眉头微蹙,叹道:“母亲病了,心心念念江南的海鱼,这时节京城没有,只好我亲自跑一趟了。”
“那世子可得好生寻找一番,晋州一带怕是没有,再往南走走或许就有了。”
江怀璧觉得很奇怪,长宁公主什么病非要沈迟千里迢迢去江南找海鱼,还是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怕是要费一番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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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怀璧出门的时候晋王一行人已经走了,连带着那姑娘也不知所踪,也不知是被平郡王带走了还是真的送去了官府。
她摇摇头,这些不值得她想,现下关键是京城里的事。
雨下了一夜,今早才停,停在马车上的雨水顺着马车檐角如珠子般滴滴答答往下落,车夫喂饱了马,挥鞭开始赶路。
这一场雨虽不凶猛,却挡住了前路。这下,便只能走官道了,若是走小道碰到了山谷,那危险可就大了。
江怀璧心里隐隐有些急,却也无可奈何。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惊蛰才带了信回来。惊蛰常年习武,自前年江怀璧将她带在身边做暗卫,不常出现人前,办的事却是最重要的事。
此次查探消息,为了节省时间,惊蛰一路骑马先行去了晋州城,联系了京城的探子,一夜未歇,终是将消息传了回来。
“公子,京城那边说,老爷在朝堂上似是与陛下顶起来了,当朝廷杖三十,老爷身子本就不好,因着这伤告了几天假,三天未上朝。御史揪住了把柄,一连上了三四封弹劾老爷的折子,陛下发怒,已暂时停了老爷的职,说让老爷病愈再作定夺。”
“现下的情况是,尚书府基本上算是被封了,除府中日常采买外,无人进出。夫人风寒未愈,姑娘也整日沉闷。便是这封家书,还是老爷脱了亲信避着各方耳目才送过去的。因着怕路上有什么意外,只能往小了说是姑娘办及笄礼。”
江怀璧一惊,袖中的手死死攥紧,面上暗沉得渗人。
这是要对付江家了么。
尽量克制着心底涌起的惊怒,沉声问,“那外祖家可有动作?”
“庄国公年龄大了,还未来得及为老爷辩上一辩,宋御史已先发制人,前往国公府与国公爷说教一番,国公爷现在……卧病在床。”
“周家如何?”
“周家……首辅大人一向与老爷交好,却因着他儿子周烨在虞州任上出了点事,正多方打点,无暇顾及老爷。”
江怀璧怒极反笑,“好一张周密的网!木樨,去买马,迅速回京,务必在十日内到达京城!”
“是。”木樨得令,应声而去。
等不得了。
真的是十万火急。
没想到她才离京一月,那些人已等不及了。
江怀璧想了想好,还是觉得万全为好,复又吩咐惊蛰,“你让暗里的探子去虞州,不管以什么办法,以最快速度处理掉周烨的事,我要他周蒙腾出手来拉父亲一把。”
“是。那公子,京城老爷身边可还要什么布置?”
“让府里人照顾好就是,现在在京城再做手脚,反倒有些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
第5章 圣意
晋王作为藩王,据守晋州一带,而晋王府自然坐落于晋州城中心,府邸虽庄穆宽阔,却并不逾制,仅是以玄青色为主色的大门,都令人望而生畏。
皇室一向崇尚明黄色,当今陛下对皇室制度管理严苛,皇家子弟一旦稍微逾僭,便会收到皇帝斥责。
纵是如此,也不能消退皇室的奢靡华贵之风。例如各藩王,都觉着天高皇帝远,即使不能僭越也要将府邸装潢地璀璨夺目,然而晋王府却是个例外。
这种暗沉的色调,比明亮的金色更为震撼人心。似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当人经过时便会觉得仿若千斤压顶,几斤窒息。
而晋王本人也冷峻漠然,喜好穿着暗色衣袍,更能使人臣服。
此时晋王府□□水榭旁的一座亭子中,晋王满面肃穆,身旁的晋王妃陆氏敛衣正坐,对面是府中幕僚,也是晋王心腹。
“元甫觉得现今京城的这趟浑水,我们该不该搅上一搅?”
丁瑁今年已四十有余,看面相却老的多,脸上皱纹尽显沧桑,尤其是那一撮胡须,竟有些灰白。便是这样一个人,那双眼睛里却散发出异于常人的睿智。
他并未接话,只是看向了一旁的王妃,开口询问:“臣想知道王妃的看法。”
晋王并未怪罪他,亦看向王妃。
其实晋王府里与别的王府不同的地方,并不只外表建筑,更主要的是内里。晋王惜才,招揽晋州乃至天下人才,连王妃陆氏也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朝堂谋算甚为精通。在晋王府,只要有能力出谋划策,晋王皆一视同仁。
晋王妃从容颔首,斟酌着道:“我倒是觉着,这浑水搅不搅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京城里的那些墙头草知道,咱晋州里的这阵风,还能吹到京城去。”
丁瑁眉头一皱,眉峰蹙成深深几道沟壑,“只是这样,便是很明显告诉陛下,王爷在京城插了钉子,这可是大忌。”
晋王妃轻轻一笑,“咱们王爷作为第一个到晋州来就藩,陛下阻挠不得的时候,便已是告诉京城那些人,晋州的王,惹不起。陛下登基近三年,京城的人都当咱们是死了不成,连每年上缴的贡赋都要往后拖,再如此下去,陛下能不找麻烦?况且,咱们只是吹个风,也未必要煽出多大的火来,只要有一丝影子便可,咱王爷在朝中的人自会掌握尺度。这两年多王爷暗地里提拔的人不少,该是他们报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