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一次便又自长宁公主口中说出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令沈迟吃惊的是,母亲既然认定了父亲有异心,甚至有杀她的可能性,可为什么还是要求和离?若按往常她的性子,该是即刻要求彻查,然后恨不得要了人性命的。
长宁公主气到有些面红耳赤,连胸脯都微微起伏,但毕竟还有伤。她忍着伤冷笑:“沈承是个窝囊废,他可没那个胆子敢对我动手!可我要是不借着这个机会,怎么才能让这个窝囊废赶紧离我远一点……本公主堂堂大长公主,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和离是给他面子,不至于回沈家后丢脸。他这人最怕丢脸了……”
沈迟听得云里雾里,只问:“那您铁了心要赶走父亲,儿子怎么办?”
长宁公主接过他端过来的药一饮而尽:“你当然是跟着我。你的前程可好着呢,也不能让你爹连累了去……”
话音才落,沈迟在窗外看到了沈承的身影。他那句“父亲”还未叫出口便被他的手势打断,只好作罢。他看得出来父亲是万分低落的,却也毫无办法。
次次都说和离,然而次次都不了了之。他以为这一次也是如常。
景明帝身世传到侯府时最先惊住的是长宁公主,她便挣扎着起身要入宫。
沈迟先拦住她:“母亲入宫也没什么作用啊……”
长宁公主急道:“陛下当年身世我也知情,有些事必须得说清楚,否则这一次庆王可就赚大了。”
他怔了怔,以前竟是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可母亲您现在的伤势……”
“顾不得了,要想保住侯府就得早下手为强。若是被别人抢了先机,咱们可就半点活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景明帝的身份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瞬间盖过了原来的流言。所有人在震惊的同时,却也掩盖不住另一件事的悄悄酝酿。
看得出来这件事对景明帝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为何以前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呢?
这些沈迟都还未来得及细查,长宁公主于宫中又传来消息:景明帝准了长宁公主秦鸾与永嘉侯沈承和离的旨意。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究竟对景明帝说了什么,才能让忙到焦头烂额的景明帝松了口。
沈迟那一瞬间忽然发现,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人和事,才是最不能掌控住的。
第296章
长宁公主与永嘉侯和离不过三日, 她便以将侯府里自己的东西尽数搬去了公主府。两人原是各有府邸的,但成婚后为显夫妻和睦,长宁公主一直都是与沈承在侯府同居。公主府虽与侯府仅一墙之隔,却是一直空闲着。
如今亦是一墙之隔, 但早已不同往日。当年那些有关二人的佳话传言尽数消失, 皆言如今二人有多薄情。然而无论如何议论, 但凡有人提到沈承与于氏那桩风流韵事, 咬牙切齿的长宁公主还是要想方设法去严惩那人。
沈迟行走两府之间的确是比以前麻烦。他自己都不知道母亲在折腾些什么, 而那一日她坚持进宫, 就着景明帝的事儿,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已经过去几日了, 关于景明帝庶出身份的事, 京中的议论就未曾停过。
原本庶出便庶出,虽然生母身份不高但是一直由周太后这个嫡母教养着,玉牒上是中宫嫡出, 且当年是以东宫储君身份祚位的,名正言顺。
但由于当年周太后是有过嫡出皇子秦琮的, 又是幼年夭折,让人不由得将怀疑的目光投到景明帝身上。但怀疑归怀疑, 如今尚未有人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陛下今年选秀后,后宫添了不少新人, 闲暇时分居然有空闲见微臣?”
因景明帝未曾发话, 沈迟这些天一直便闲在家中。今日忽然被宣召, 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却原来仅仅是喝茶对弈,在这亭中已经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景明帝还是未曾露出半分意图。
“从前竟不知道你有这样好的耐性, 这么长时间才开口,”景明帝未曾抬头,却仿佛早料到是他先开口一样,“上一回就是从后宫出的事,害得朕谋划那么多全都付之一炬。如今新人又有哪个是庆王安插进来的,朕可不敢保证。哪还有那个闲情逸致。”
沈迟眼睛盯着棋盘,眸色却深沉了些。这情景倒是像极了从前两人相处时的模样,那时景明帝未曾登基,他便还是太子陪读,仗着长宁公主身份说话不分尊卑,什么也不用顾忌。
但两人心里明白,现如今与当时早已是千差万别。随意归随意,看着一派和气,其中锋芒只有两人才能体会。
景明帝不动声色地问道:“姑母与永嘉侯和离后如今怎么样?”
“母亲一个人居住在公主府,是清净些,也好养病。他们因于氏的事闹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离后对母亲养病倒是大有裨益。”这话里倒有几分调侃的意思,沈迟语气轻松,但心里却并不轻松。
“上次不是说沈达行凶一事背后是庆王么?找到证据了?”
沈迟摇头:“没有。那人就是要让我们吃个哑巴亏,哪能那么容易找到。我们要的是庆王刺杀当朝大长公主的证据,他们要的是母亲因此事与父亲决裂,而后孤家寡人好控制。如今即便没有证据,也掩盖不了他们借沈达之手对母亲动手的事实,这些账以后自会尽数算清。当下要紧的是母亲无恙就好。”
景明帝面色不变:“朕还以为你会竭力阻挡姑母和离。”
“那是母亲自己的意思,而且……”他眸子微抬,正巧看到景明帝欲执棋子,“陛下不是一向忌惮母亲么?如若不和离,因着父亲在朝中的地位愈来愈重,陛下是不是会对母亲和沈家下手?届时正如了庆王的意,母亲这也是在帮陛下……”
景明帝手中的棋子忽然朝地上一掷,霍地站起来,面容阴沉:“沈迟你放肆!”
他默然起身行礼:“微臣出言无状,陛下恕罪。”“……但陛下,这些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不过是不敢说罢了。现如今庆王仍旧处于暗处,我们只能警惕身边发生的每一件小事,这些所有的结果都取决于陛下如何决断。陛下是知道微臣性子的,从小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事关沈家,微臣自然不能再退让。此次是母亲被庆王算计,已经给沈家提了个醒,也是给陛下您提了个醒。”
他的直言是与所有大臣都不一样的直言,字句都往景明帝心窝里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无论是当年风流纨绔还是如今城府颇深,没有变的始终是那张嘴。
景明帝脸色的确不大好看。私下揣摩圣意本就是一条罪名,现如今沈迟竟还这般直言出来。
他声音含了冷意:“你可知姑母当日带伤入宫与朕都说了些什么?”
未等沈迟回答,他斜睨着他:“她说朕的身世于先帝时期知晓的人不在少数,而能够欺瞒得了天下人的却寥寥无几。除却已崩逝以外,还有一个便是姑母自己。”
沈迟轻怔。
“姑母说,这欺瞒先帝欺瞒天下人的罪责,她愿一力承担。但要求便是让朕出面毁了那道婚约,以及为你以后的仕途求个保障。当然,这保障你自己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沈迟顿时明白过来。关于景明帝身世这事,这样的结果必然有一人需要承担罪责,如母亲所言,只有她与周太后两人才更有说服力,也能压得住众人,令天下不敢有过多说辞。如果是周太后,众人所议论的必然又要有争论,一边是养育之恩,一边是欺君之罪,如此一来争论时间长了便更容易让庆王有空子钻。
但若是母亲便不一样了,她于景明帝没有什么恩情,甚至于这些年因景明帝对她颇为忌惮,也都正好能够找到动机。
这于景明帝是个好的结果,同时将这一次身世的影响能够消散得七七八八。但是沈迟不明白的是,她所求是与父亲和离。
“但如今还未到时机,朕还用不着将姑母推出去,只好先准了她和离的请求。朕从前记得姑母是个从不肯认输低头的性子,如今却也能为了你如此牺牲。”
景明帝说话向来是只说一半。沈迟却明白,这字字句句里头对母亲已没有了当年那么多的猜疑,现如今所有的忌惮都转移到他身上了。
他轻轻一笑,看着眼下的残局,眸中毫无波澜。“母亲毕竟老了,陛下对当年那些传言一直耿耿于怀,她膝下就微臣这一个儿子,自然是惶恐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