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诗惊的一口面含在嘴巴里忘了嚼,再次抬头望着对面的两青年,慌忙一口将面吐出,惊慌问:“郎君说的梁少将军是哪位?”
两位小吏扫了她一眼,见其衣着像是高门贵女,客气的回道:“咱们国朝梁少将军哪里还有第二位,自是梁椽将军。”
她顿时如遭雷击,心瞬间停了一拍,脑海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席,眼神空洞的盯着一个地方。
细蕊被吓坏了,慌忙爬过去摇了摇她,唤着她。她好一阵才魂魄归位,怔怔地望着细蕊:“刚刚两位郎君说了什么?”
“娘子,你别吓婢子,先回府,咱们先回府去,不听他们胡言。”
“回府?”她轻轻念叨一声,霍地爬起身就朝外面跑。
急冲冲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回府,车夫刚打起鞭子,她立即改口:“去梁大将军府!”
一路上她心中一直在问自己:梁椽怎么死了?她几个月前还收到他的信,还有他托人带来的野果,这几个月并没有听到任何不祥的战报,他怎么可能死?
一定是讹传,是这些小吏捕风捉影造谣。
细蕊瞧着她神情紧张,轻声地安慰她,她一个字没听进去。
马车在梁大将军府门前停下,她钻出马车,第一眼见到的是门前白色灯笼和缀着的素绢花,灯笼已有破洞,上面落了一层浮尘。
原来如此!
萧乘和侯夫人知道此事,他们两个多月前就知道,一直瞒着她,甚至把她支到南山别业去。他们怕她受不了打击。
她自嘲苦笑,眼睛却蓦地温热,眼前模糊不清,有泪滑落。心口针扎似的疼,疼得她呼吸都困难。她捂着心口,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细蕊及时扶住她:“娘子,先回府吧!”
她未应,细蕊做主将她搀扶回马车。她没有推开拒绝,任由细蕊搀扶上车。
心口疼得越发厉害,她抓着衣襟,死死地抵着。
“娘子,你别吓婢子。”细蕊抓着她已经吓哭起来。
她感觉这颗心似乎不是她的,太疼,疼得很不真实。她不该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不该有这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可她的身体反应出了这种心死的痛。
昌都侯府的人听闻她回来均震惊,见到她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一问之下得知她已知梁椽之事,众人都慌了神。昌都侯立即命人将太医请来。
她被搀扶回到居住的小楼,躺在榻上,闭上眼,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另一种情感的存在,她知道那是真正的萧伊人。
耳边是昌都侯、萧乘、萧丽人以及其他兄弟关切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她只觉得心很疼,身体很累,她想睡,只想睡,却真的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是在夜间,不知道什么时辰,房中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榻前守夜的两个婢女靠在小几上打着瞌睡。
她感觉心口好多了,不那么疼。起身坐在榻边,望着幽暗的房间,脑海中迸出的全是梁椽的身影。
她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守夜婢女醒来瞧她模样吓得立即叫人。
须臾侯夫人进来,风尘仆仆,面色惊恐憔悴,看得出是连夜赶回。见到她直接扑过来抱住,心疼得哭起来。
待侯夫人哭了一阵,她才声音低低地劝:“母亲,女儿没事,真的没事。”
侯夫人和昌都侯瞧她不哭不悲反而在笑,心里更加不安,怕她受打击过度,精神失常。
“母亲,我饿了。”
侯夫人仔细瞧着她,摸不准她的情况,心里忐忑,却也不敢迟疑半分,立即命婢女准备早膳。
昌都侯和侯夫人陪着她用膳,一顿饭她没有任何反常言辞举动,这对于二人来说已经是她最大的反常。
侯夫人小心谨慎地和她说着话,她对答如流,情绪不见丝毫低靡或激烈,让他们更迷惑担忧。
用完早膳,她对二人劝道:“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女儿没事,就是……就是太意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说着又感觉心微微刺疼,她轻轻的抚上心口,勉强扯出一个宽慰的笑。
侯夫人见此,立即命人再请太医。
她摆手笑下:“母亲莫费心,女儿没事。”
她是真的没事,虽然伤心难过,心口像缺了一角,但还不至于会如当初的萧伊人般意志消沉,抑郁成疾。
一连几日她都呆在小楼中,足不出门,父母兄弟包括萧丽人每日都会过来看望她。一日一日瞧着她没有什么异样,众人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去。
这日傍晚,萧丽人过来看望,并且带来了一盒梅子干。故意提到是从褚家回来,经过梁家不远处的一家店铺买的。
一个不落,还如当年一般。
故技重施,想逼死她?
她看了眼梅子干,随手捏一颗丢在口中,冷笑道:“如今在帝都,人人都把阿姊和褚公子看成郎才女貌的一对。阿姊可知褚家为何迟迟未来提亲?又可曾想过若是有一日褚公子娶的是别的女郎,阿姊就成为全帝都的笑话,整个侯府或许都要跟着你丢人。”
萧丽人神色愠怒,她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不留情面的说话。
她继续道:“阿姊,我曾和你表露过,我对褚公子已无半分心思。我知道褚公子对我有意,所以我故意避着他,你就没必要再用这等言辞刺激我了吧?如果我一病不起,甚至病逝,或许褚公子还对我念念不忘呢!”
“阿姊倒不如对我好些,或许更能够赢得褚公子好感,以后日久情深,阿姊的一片真心也能换得褚公子真心相待。”
萧丽人惊愕地望着她,瞠目结舌半晌。
她又捏了颗梅子丢进嘴中:“梅子味道很好,我就当阿姊此次是真心来看我的。”捧着梅子起身走到窗边,坐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桂花树。
已经是腊月了,要落雪了,桂树还一片翠绿,充满生机,似乎与这季节不相应。
萧丽人望着窗前神色黯然的女郎好一阵,今日她与以往大不同,她的话难听,但是却也不是毫无道理。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活的糊涂,原来她一切都看的明白,只是不愿与她计较。倒是她自己上蹿下跳像个笑话。
心中羞恼,却又觉得根本怪不得窗前女郎。
她起身到了句:“你别乱思乱想,好好休养身子。”转身离开小楼。
唐小诗在窗前呆坐很久,外面天色暗下来,小楼内亮起灯光。她回过头,瞧见桌上的曲谱,最上面的几卷均是梁椽所谱。这一年多她早已弹得熟练。
她拿过一卷,是那首《索关月》,一边看着曲谱一边回想去年春他弹琴他起舞的场景。
许久,她叫来细蕊,吩咐:“准备些祭品,明日……看望梁少将军。”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她在山下下了车步行进梁家墓地。一座座坟茔,一座座墓碑,像一个个身披铠甲傲然挺立的将士,庄严肃穆,沉静无言。
新起的坟茔在众多坟茔中尤为醒目。
陪她过来的萧乘直到此时才告诉,此处是梁椽衣冠冢。
梁椽率五千骑兵追击匈奴,因斥候情报有误,中匈奴埋伏,五千骑兵无一生还。塞外狼群无数,乌鸦如蝗,待将士们寻到他们,只寻得梁椽盔甲残片未见其遗骸。
她闻言腹内翻涌,几次想要吐都被她强制压了下去。
那日他从昌都侯口中得知梁椽追击匈奴兵,中埋伏战死。随后我军歼灭匈奴主力,匈奴残余向西北逃亡。此战胜,但梁椽和万千将士亡了。
她以为梁家带回他的遗骨,原来不是。
她跪坐在墓碑前,泪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她从婢女手中接过祭品一一摆放,上了香。
萧乘一直观察她的情绪,没有波动,只是默默流泪,连放声大哭都没有。
他望着面前的墓碑,想着那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好兄弟,他不过与他同龄。眼中不自觉水雾氤氲。
许久,冥纸烧了小半盆,唐小诗也不哭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劝:“别太难过了,天要落雪了,咱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他。”
她抬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心中的哀伤情绪慢慢淡了,胸中压着的一口气缓缓舒出。
片刻,对着墓碑轻声道:“梁少将军,你我相识一场,你对我情义我全然皆知。我不知道当如何相谢,我再为你跳一支舞,是根据你的《青山》所编。我本想你归来再与你合作,你为我弹曲,我为你伴舞。如今……我跳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