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口缸。”掐住女人脖颈的男人开口了。
夏东溪简直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往那边看了两眼,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女人有点茫然:“你……你刚刚有说话吗?我,我听不到。”她依然很乖巧,并没有很奋力地挣扎,她的一双眼睛直视着前方,望的是空气,也并没有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我死……你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你……你是要什么吗?”女人原本一双手扒在男人扣住她脖子的手上,现在她把自己的手松开了,小心翼翼地向外摊开,露出给男人看:“我……我不反抗,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真麻烦!”男人被提醒着终于想起对方听不到他说话,愤愤地重重一拳打在边上的大缸上,“当”的一声巨响。
女人的眼皮颤了一颤。
男人盯着她的脸,抬起脚,在地下划了两个字:“我的”,又在“的”字的后面,连上了一个箭头,箭尖直指他刚刚敲过的大缸。
“自己看!”他习惯性地发话,说完了又记起来对面的女人听不见,眉头皱紧了,松开手用力搡了女人一把。女人倒在地下,很快点起头:“哦,哦!我知道了,我走,我这就走——”
女人爬起来,逃一样地远离了这一片。
“算你识相。”男人抬起眼,往四下扫了眼,周边一群玩家视线都跟着女人走了,没有看他。他冷冷哼了一声,脚尖点在地下,往前拖出一段,另一只脚跟过去,又往前拖一段,就这样一步一顿地绕着那边的缸群画了一个极大的圈子。圈子收尾,他站定,在那个圆圈外面,又开始写字。
夏东溪往前探了探身,看见一行大字一点点在地下出现,写的是:“这里面的,都我的。”
夏东溪:“……”
这语气,这表达……中二是种病,得治啊!
周边玩家却显然不是他这样的想法,“看不见的人”,意味着对方的积分比自己高,而积分比自己高,几乎就等同于对方比自己厉害,这种人,是威胁,能不惹就不惹。
人群自动自发地绕开了那个男人和他看中的缸群。
“田田——”夏东溪又开始摸自己的鼻子,他是真有些看不明白,“你说,那缸……有什么值得抢的吗?”
“也许是……独特?”叶田田猜测着,不是很确定,“之前也有缸是堆在一起的,但都没有这一堆……数量多?”
夏东溪:“……”
“其实除了越线去那边的,留在这里的这些人,是用着什么样的原则在挑缸……”山坡上人影闪闪,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认真,叶田田望着他们,难得地有些迷茫,“我看不明白。”
“别人脑子里想什么,本来就是最难猜的。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我们自己的思路,更难想到别人会从什么角度去思考。”夏东溪身子后撤,又靠到了缸身上,“其实啊,别人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一个——”
大缸遮出了大片的阴影。
夏东溪就坐在这片阴影里微微抬目,他带着一丝探究望向钱小跃,缓缓地说:“我只想看看他,会怎么选。”
人群再一次出现分流。
有一部分人选好了自己要的缸,有一部分人开始往山下走,还有一部分人抬头望着分界线的那一边,看着山坡上渐行渐远的先行者,脸上露出了犹豫。
钱小跃抬起了头,他跟在下山的人群后,也往下面走去。
“下山?”夏东溪微眯着眼睛站起来,顺手把叶田田也拉了起来,“田田,看来小家伙和我们方向一致呢。”
一路下行,夏东溪和叶田田依然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往山下走的人不少,一路上,遇到不少落在后面还在往上走的人,偶尔也有人会打听情况,队伍里有时候有人回,有时候没有,钱小跃全程沉默着,没有说话。
人渐行渐少。
一路有人被附近的缸吸引,或是过去研究,或是直接挑中了,就守在一边。
钱小跃是其中唯一一个,一直在下坡,从未被身边的东西或是别人的行为分掉过眼神的人。
又走一阵,还在往下走着的人,只剩下了钱小跃、夏东溪和叶田田三个。
太阳当头,渐至日中,夏东溪都开始冒汗,钱小跃却走得很是坚决,期间只抬头望过一次时钟,其余时间脚下一刻也没有停顿过。
渐渐的,三个人走到了之前“脑袋”的位置。
大缸敞开了的大口子依然露出在地面上,缸边的尸体仍在,血液干涸成了一摊粘稠的带着诡异色泽的胶状物,而“脑袋”——居然也还在。
夏东溪几乎要认不出这个人了——
他的头歪歪地搭在缸沿上,一双眼睛里再没有之前的神采,连看人的时候,都是眯缝着的,血色糊了他一身,头上、脸上、眼皮上,全都是干涸的鲜血。他连完成站立的姿势都很困难,人却是立着的,因为有一根铁链子,看起来就是他之前用来捆别人脖子的那根——一端绕在他的脖子上,一端穿在一口缸盖子上,把他绑成了那个姿势。
缸盖子明显是被人刻意为之,它被竖着插在一口大缸里,能竖起来,是因为那口大缸上有两道竖缝,就像一对卡口一样,把那个盖子卡在了里面,大缸附近的地面上有搬动的痕迹,那口缸被人换过角度,使得上面那个盖子的方向,无论“脑袋”怎样用力,都不可能弄出来。
夏东溪眯了眯眼,“脑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看到他被人这样对待,他还是忍不住有点不适。
“有……有人吗?”“脑袋”似乎听到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转动着头朝向了走在最前的钱小跃,他似乎连是谁都看不清了,对着钱小跃,完全没有认出这是他之前曾经试图害过的人,只拼命努动着嘴唇,不断地喃喃,“水……给我水。”
钱小跃在缸边停了下来。
“水……水……”“脑袋”的手从缸里面探出来,手臂上的骨头向外支棱着,手指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他只能一点点地,用整条胳膊,摸索着往钱小跃的方向探过去,“求,求你。啊,对,谢谢,谢谢……”
钱小跃低头站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一瓶水,摆在那只手边。
【弹幕】商城里的水!满的!
【弹幕】哇靠,在闯关的时候买,一瓶五百啊,那人都要死了,浪费这种积分干嘛呀!
【弹幕】有这闲钱,买给自己啊!蠢不蠢啊!你看看你这一路,都擦了多少次汗,舔了多少次嘴唇了!
“脑袋”的手终于碰到了水瓶,“扑”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臂把瓶子直接扫到了地上,他自己似乎有所感觉,手臂更慌乱地在地上摸索起来。“扑——扑——”,又接连碰到了好几次。可他那只手,根本就抓不起瓶子。他整个人都焦急起来,喉咙里“嗬嗬”地,不断发出抽气的声音。
钱小跃蹲下来,拿过瓶子,打开瓶盖,送到“脑袋”的嘴边。
“脑袋”愣了一下,接下去马上侧过头,张开嘴,含住了瓶口。
“咕嘟咕嘟”,钱小跃喂了他小半瓶。
“可以了。只有一瓶,不要一次都喝完了。”钱小跃收起瓶子,轻轻地拧了拧瓶盖,“我没盖紧,一会儿你用牙齿应该能打得开。”他把水瓶轻轻地放到“脑袋”的手里,站起身。
“你……是你!”
“是我。”钱小跃走向一边,把那个插在缸身的缸盖子拔了出来,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一点点收短铁链,一点点走回到“脑袋”的身边,“铁链我已经解开了。现在,这块缸盖子在我手里,我看着,应该可以盖住你这口缸。你如果想我帮你全盖上呢,一会儿你就往回退些,到缸里面去,如果你想自己盖呢,我就帮你放这边地下。”
“我已经没有手了——”脑袋握着水瓶子的手动了动,“另一只,已经废了,连举都举不起来了……”他喝过水,精力似乎恢复了些,转动着头朝向钱小跃:“你……你为什么帮我?我……我已经没有积分了。”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的,却不知道牵到了哪处伤口,整张脸都抽动起来:“我都送出去了。送了好多人,他们……他们都只要一点点,哈!哈!我把所有积分都给他们,他们就还一部分回来,哈哈……他们没有人敢全要。可我送完了,还有人来……他们都不信我送完了。其实,我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如果命都要没了,还要积分干什么呢,你说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