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爱的孩子就是这样的,不会爱自己,讨好他人,乞求着从别人那里施舍来的一点爱,倘若人家不肯给,那一定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招人喜欢。
陈孑然18年来都是这样,要她怎么在一朝一夕之间改过来?
陈子莹不懂,她自认为对姐姐好,把姐姐心里的最后一点温暖也要踩熄,心满意足地想,是我救了姐姐。
姐妹俩依偎着哭了一场,临近午饭,陈孑然终于止住了抽噎。
陈子莹一言不发地去给她做饭,做好了叫她来吃,陈孑然食之无味,大口扒完了自己碗里的饭,说声我吃饱了,把碗收进厨房,桌上的菜一点没动。
她今天精神恍惚,上不了班了,已经提前拜托陈子莹打电话去餐厅给她请了假。她吃完午饭又回床上躺着,陈子莹担心,一个下午去看了好几回,总算没有再哭。
陈子莹放了心,以为陈孑然哭过一场就好了,已经从失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普通人失恋尚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何况没人疼的陈孑然?陈孑然把自己的所有都倾注了上去,顾茕一走,她就失去了所有。
从前还有自己,可后来她把自己也交给了顾茕,现在,她连自我也失去了。
只怕以后都会有阴影了。
晚饭时父亲下班,打了好几天牌,把兜里的底子都输光了的母亲也终于舍得回来,进门看到陈孑然,立马变了脸,鼻孔里出气冷嘲热讽,“哟,这不是我们家的陈大小姐么?在外面野够了,知道回来了?”
陈孑然顶着两个通红的眼圈,手指狠狠抖了一下。
“妈,您回来啦?手气怎么样?肯定饿坏了吧?快来吃饭,有您最爱喝的鱼汤呢。”
陈子莹和梁柔洁都酷爱吃鱼,而陈孑然和父亲陈大志都是一点鱼不碰的人,可因为梁柔洁爱吃,家里还是常买,但凡有鱼,必定是为了梁柔洁陈子莹弄的。
梁柔洁不依不饶地讽刺陈孑然,“我还以为你傍上了大款飞上枝头当凤凰,再也看不上我们这个小破地方了呢,我经常教育你,人得有自知之明,你自己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以为自己真能攀高枝儿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有人能看得上你?”
“行了吗,你打麻将都说了一天话了,嗓子不疼啊?喝点水休息一下好不好嘛?我给你盛碗鱼汤!刚我尝过了,又鲜又甜,可好喝了!”陈子莹打着哈哈把梁柔洁揽进了厨房里吃晚饭,可梁柔洁的嘴依旧一刻也不消停。
“行了,吃饭吧。”默不作声吃饭的陈大志也开口说了一句。
“怎么?我说她两句你就不乐意是吧?我就知道你心疼她,我和子莹娘儿两个你就不管了,你的心里就只有你的那个宝贝女儿!我怎么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啊?呜呜呜……这日子没发过啦!”梁柔洁一屁=股往餐桌前一坐,哭天抢地地抹眼泪,把她这些年跟着陈大志受的罪一桩桩一件件都往外倒。
陈大志有点气急,低声警告她:“你小声点行不行?让隔壁邻舍听见了笑话。”
“笑话?我不怕人笑话!你们父女两个串通一气欺负我们母女,我怕什么笑话?就是要让街坊四邻看看,评评理,你这些年是怎么对我的!”
餐厅里梁柔洁一个人哭,剩余父女三人坐着不吭声,任她咒骂。
梁柔洁嗓音尖利的喋喋不休,每一句都正好戳在陈孑然的心窝子上,她的胸口又酸又疼,眼眶湿润起来,低着头抓着裤腿,咬破了嘴唇,把眼里的泪用力憋回去。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梁柔洁面前哭。
她不是那个喜欢你的人,也不是那个心疼你的人,哭了,只会得到变本加厉的讽刺挖苦,何苦找这个难堪。
这次梁柔洁的话刺得比以往任何一句都痛,以往陈孑然默不吭声受着,心里还能反驳,世上一定有一个爱我的人在等我,等我长大了,一定能找到。可是现在,一句也反驳不能了,梁柔洁说的每句话都成了真。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有人能看得上你?
陈孑然的心已经被她的话刀子戳烂了。
却没有哭。
不被爱的人也不配哭。
因为没有人会心疼。
……
生活总得继续,陈孑然打起精神来,往好的方向看,至少,她考上了大学,即使家里不给她出钱,她也能靠打工攒齐第一年的学费,她没有了爱,可是还有理想,生活的希望还在,不能因此就放弃。
大哭一场之后的第二天,陈孑然去上班,没有什么异样,出门前还能笑着和陈子莹道别。
陈子莹骄傲地想,多亏了自己,把姐姐从顾茕的虎口里拯救出来,看,现在不就恢复了么。
陈孑然的痛苦谁都没说,只能自我消化,她的心里有个洞,漏风,时时刻刻觉得冷,透心凉,以前只有冬天才会手脚冰凉,现在大夏天,手脚也是冷得,没有热乎气了。
她工作的西餐厅是个高级餐厅,小资情调,周五晚上的位子经常预订不上,往往在头一天就被热恋中的情侣或者年轻夫妻定光,陈孑然染上了一个坏毛病,她不用服务客人的时候时常站在角落里,偷偷观察那些一看就感情极好的情侣,看他们是怎么相处的。
陈孑然把她和顾茕分手的罪因全归咎于自己,必然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顾茕才会厌弃她,所以她得仔细观察别的情侣怎么相处,看看自己哪里做错了。
“吃饭还盯着手机看,你眼里只有手机,哪还有我啊?”一位年轻的女生不满自己的约会对象吃饭途中玩手机,一把把他手机扯了过来,放在自己手边,噘着嘴傲娇地说:“手机比我还好看么?咱俩约会呢,能不能认真一点?”
对面的男生好脾气地笑,低声解释:“工作上的事,老板找我,我总不能不理吧?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手机坏了么?我这个月争取多拿点奖金,给你换一个,换个最新款的!”
“谁稀罕你的最新款手机,我要你约会的时候认真陪我,听到了么?”女孩虽然还噘着嘴抱怨,可话里的语气一听就能听出来,含着诉不尽的喜悦。
她身上的自信浑然天成,丝毫不会担心自己的小小脾气就让男朋友不再爱她了。
于是陈孑然想,自己和顾茕在一起,的确没有自信,谁会喜欢一个懦弱的家伙呢?
又有一桌新婚的夫妻,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丈夫提前交代了服务生,替他藏起一枚光华闪耀的戒指,等正餐结束,上甜点的时候,藏在奶油蛋糕里端上来。
看起来已经有几分成熟的女士切开蛋糕露出那枚戒指后惊喜不已,当着众人的面,扯着男士的领带,就来了一个深=吻,四周桌的客人也欢呼鼓掌像他们表示祝贺,二人态度大方自然,毫不因为自己的亲密举动而有半分扭捏。
陈孑然又想,换做自己,肯定不敢这样主动,哪怕顾茕给她送花,她心里高兴极了,也不会主动捧着她的脸亲她,只会顺从地站在原地傻等着,等她过来亲自己。
自信、主动,这样外向热烈的品质招人喜欢,可是陈孑然学不会。
她的性格已定,扭转不过来了。
譬如让她主动亲=吻顾茕,陈孑然会不安地想,万一顾茕不想让她亲可怎么办?她从来都是考虑别人的感受为先,至于自己的想法,始终往后放。
所以注定只能一个人默默咽下所有苦果。
只是看到那枚璀璨的戒指时,陈孑然想起来,自己买的那粒玉珠,本想送给顾茕的,可是还没来得及送就分手了,至今还放在她的书包里。
那就送给她吧,只当是最后一次正式的告别,好聚好散。
陈孑然买这枚珠子时想的是顾茕一天24小时戴在身上,就会一天24小时想起送珠子的人,现在已经不敢有这种奢望了,她只想了却了自己和顾茕的最后一点牵绊,那珠子顾茕戴也好,随便扔在什么地方蒙灰也好,只要不留在陈孑然这里就行,她看见珠子就会想起顾茕来。
陈孑然不想那么频繁地想起顾茕了,她想把她埋在心底,向前看,攒钱上大学、好好生活。
也许以后释然了想起来,也能会心一笑,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喜欢过陈孑然的人。
到了下一个休息日,父母都不在家,陈子莹也不知上哪去了——她交际广泛,高考后的应酬也比陈孑然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