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
百里肆率军退守断岱山,一行人马在山地扎营。
天色愈发阴沉,如同落入池塘的墨水,轻易地晕开,刹那间,阴暗中带着诡异的美。云层深处传来闷沉的雷鸣,山野间的风更烈,更野,肆虐地吹着营帐的布帘,送入刺骨的寒风。
君千语放下手中的药膏掀帘而出,头顶上空猛地滚过一记惊雷,倾盆大雨骤然降至。
“她……还好么?”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雨声,却恍惚间听见一个熟悉的男音,清冽如溪,君千语偏头看去,只见百里肆站在身旁。
“皮肉伤,不要紧。”
君千语淡淡地说着,却不知为何心里泛着阵阵酸涩,这种感觉她似乎从未体会过。
百里肆颔首,眉宇微舒,上前掀帘欲入。
“她还睡着。”
君千语急急说道,说完后自己也是一愣,不知自己怎么会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而心又为何一阵狂跳。
百里肆闻言一怔,颇有些尴尬地放下了半掀的帘子,自己虽与君婳一定下了婚约,可在礼成之前入她房中,任是不妥,方才着急她的伤势竟也忽略了礼数。
如此想来,百里肆也未注意到君千语的反常,莞尔一笑,附身做了个揖。
“那我先告辞,待她醒来命人通报我一声。”
君千语望着百里肆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心中又是何等的悲凉,他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君婳,又怎会注意到她染着血色的残袖。
君千语回到帐中却见君婳已醒来,一双灵眸盯着自己,泛着难掩的怒色。
“为何是你出手救我?”
君婳问得莫名其妙,君千语未答,自顾取了纱布给自己绑伤。
“你若期待我道谢,那恐怕要失望了。”
君婳冷笑,眉眼间透着高傲之气,目光又倏地凄厉。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来救我!”
君千语指尖一顿,纵使知道以君婳高傲的性子定不会说什么好话,可却未料到她刻薄至此。君婳向来好强,这次被她所救反倒成了其人生中的大耻大辱般。
君千语利索地绑紧纱布打了个简单的回扣结,回首看向君婳淡淡道:“你既醒了,一会百里将军前来,方才那般样子可别让他瞧见了是好。”
君婳气结语塞,杏眼瞪着君千语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君千语胸闷难耐,掀帘出帐,遣小厮通报百里肆后便骑上踏雪马扬长而去。
清脆的鞭响一声又一声,君千语不顾风雨地扬鞭又落下,骑下的踏雪越行越快,如同一瞬白光飞驰于荒原上,飞溅的泥水斑驳了铁蹄,却又很快被雨水涮洗。
天边浓云隐去远处的山头,光景一截截暗淡,漫天浮云渐渐被雨水化开,又不断一点点滴入浓墨,呈现出虚空的景象。
疾风骤雨似乎能舒缓烦闷的心绪,君千语很是畅快地轻笑,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永远不要回头。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只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子,学不来仙人般的豪迈洒脱。
他扰乱了她的心,又岂是今日烦忧。
☆、关怀
待君千语回营,营中早已过了开灶的时间,众军士见她一身狼狈而归皆是一惊。
君千语不以为然地瞥了眼空空的饭桶又牵马而去,不出所料,也无需惊讶,有君婳在,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吧。
百里肆抬头看着脸色泛白的君千语淡然地转身离开,湿透的衣袍包裹着纤瘦的身子,背影格外凉薄,而左袖的残角显出大片或浓或淡,或深或浅的水红色,帮着松松垮垮的纱布,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抽痛,原来她也受了伤。 百里肆收回目光又对身边的君婳淡淡一笑,低头吃饭,而君千语凄傲的背影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不去看看你姐姐?”
彼时,君千语回帐换了身衣服,解下松散的绷带,伤口经过雨水的浸泡已有些发白泛腐。
君千语架刀猝火,挽袖执刀利索地刮去臂上的腐肉,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让精神麻木。执刀的手不断颤抖,下手却一刀比一刀狠利,血漫皓腕,君千语愣是没吭声。
“你这样子还能挽弓么?”
身后蓦地传来君婳冷冷的话语。
“我若说不能可不是随了你的愿?”
“怎会?我只怕你会给肆添乱。”
君婳伸手将一瓷瓶置于桌上。
“这是上等的金疮药,你拿着用吧!”
君千语淡然拿过,拔开塞子上药,白色的粉末被迅速染红。
“我不管你和肆曾有过什么交情,但现在我希望你明白,他已经和我订了婚约,我不望……”
“不希望他关心别的女人,对吗?”
君千语打断了君婳的话,嘴角闪过不明味的苦笑,果真不出她所料,这药是百里肆让她送来的,以君婳的冷僻性子,何曾会对人关照。
“你多虑了,若没什么要紧事,回帐早歇吧,明儿鞑子不会安定的。”
台前的红烛焰影狠狠一晃,一阵凉风袭身,君千语知道她是走了。
百里肆你既已选择了君婳又何必再……
☆、弑鹰
战事来得比君千语预测得更早。
夤夜,朦胧的月色在浓云中若隐若现,帐外的鼓角声已响彻天际。
鞑子突袭。
君千语冲出营帐时,百里肆早已率军同鞑子厮杀起来。
借着暗淡的月光可见天空上盘旋着巨大的黑色物体,凄厉的叫声似乎要划破苍穹,那是鞑子的鹰群。
混战中不断有将士被鹰袭击落马,君婳率□□兵射鹰,而形势迟迟不见好转。
君千语攥紧了手中的雕弓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一鞭,踏雪一记长鸣,如同一道雪白的剑影刺入黑压压的敌阵。
没错!是敌阵!
君千语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单骑长驱直入地闯进鞑子的军阵,穿过了百里肆军队的保护圈。一身白衣雪骑,如同离弦的箭羽射向鞑子的列阵。
“千语!快回来!”
混战中百里肆瞥见君千语的踏雪在刀光剑影中一闪而过,狠狠砍下一个鞑子的头颅转身对着君千语的背影吼道。
话音未落,将士手中的箭羽就齐刷刷地向敌阵射出,百里肆咬了咬牙,深深的看了眼被黑暗渐渐淹没的白色身影,转身投入又一轮厮杀中,不忍直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脑海中全是踏雪上那义无反顾的倔强身影。
君婳怔怔地看着敌阵上方漫天箭羽,不自觉地喊出了十六年来从来没说过的那两个字:“姐姐!”
而这些身处于敌阵中的君千语都没有听见,耳边只有猎鹰的长唳同鞑子兴奋厮杀的呼喊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射下鞑子的头鹰!
君千语听闻身后呼啸而过的箭羽飞矢,满不在意地冷冷一笑,在决定冲入敌阵的那一刻起,她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成功。
君千语灵巧地闪躲在箭雨中,即使尽全力提速闪躲,凭她的功力也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一阵箭雨过去,君千语的脖颈,衣襟,脚踝一多处划伤,然未中一箭已实属不易,算是万幸了。
方才箭镞如雨鞑子的猎鹰不敢靠近,而眼下君千语完全暴露在猎鹰的视野内,容不得片刻停留,君千语勒紧缰绳,夹紧马背,反手一剑刺穿从身后偷袭的鞑子的胸膛,鲜红的血浆喷涌而出,染红了君千语的衣襟。 战场上要顾虑的哪有那么多,虽是初次上阵杀敌,君千语也无半分女儿家的扭捏。
头鹰自高空中俯冲而下,君千语全身的毛孔都在希冀着,她感受到体内血液的沸腾,生死的瞬间,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成功!许是常在蕲岭岗与狼练习的缘故,君千语此时骨子里竟暗涌着豺狼般野性的嗜血的饥渴。
日光强烈,猎鹰的身影在高空中被烈阳灼烧成黑色的焦点。君千语却定定地看着那个黑影迅速放大,靠近,手上再无动作,仿佛周围的厮杀都与她无关,天地间不过一人一鹰的生死较量。
猎鹰离君千语不到半长的时候,速度已经快如闪电,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百里肆的军队中想起一阵惊叫声,然而君千语却未注意到,她眼中只有那头猎鹰,除了一线生死的考虑,在无杂念去关注其它。
君千语躲过密布得可怕的箭雨惊艳了百里肆、君婳一众人,然而刚舒缓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都屏息,不敢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