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是个不折不扣的岛屿城市,本地人自然是看腻、看厌了海,连别人觉得得来不易的珍贵海鲜也会笑着说不过如此。
林安尼亦是如此,在江城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看腻了海,也没什么兴致看海。他不明白姜屿西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他好几次撩起眼来看姜屿西,话刚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
欲言又止无数次后,林安尼终于不解地开口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大多数的海并不浪漫。江城虽是岛,但离陆地太近,又因着或多或少污染化的原因,海水跟沙土的颜色相近。码头的栏杆经历风吹日晒,一年到头经历着海浪的拍打,早就生锈发臭,夕阳西下,混合着海水独有的咸腥味,直冲着林安尼的鼻稍。
一阵突兀且响亮的鸣笛声传来,海面上漂泊着的一艘船只在姜屿西和林安尼的视线下出发。
姜屿西答非所问:“你喜欢海吗?”
林安尼不怕脏地把整个人靠在生锈的栏杆上,问:“你要听实话吗?一般。那些傻娃子从小电视剧看太多了,以为海水有多美,依我看,还没我家门口那条小溪好看。至少我往小溪边上一蹲,还能当镜子用。”
说着,他又瞧着姜屿西:“那你呢?你从小就不在江城,是不是对海有幻想。”
姜屿西却摇了摇头。
“我在江城出生的。”姜屿西难得开了个无足轻重的玩笑,“我自然知道故乡孕育出来的海是什么德性的。”
并没有太好笑,但却是心上人说出的玩笑话。
林安尼扯着嘴角笑了笑,眉宇之间是他不曾发现的温柔。
“但是我们所居住的,只是一座主岛。”姜屿西说道,“听说远方还有几座小岛围绕着这座主岛。它们偏僻、穷困,无人居住,甚至连房屋都是石头建成的。曾经的一些当地居民早在几十年前就转移到主岛居住,乘坐最快的船单程也需要四个小时。”
林安尼当然知道这些,听爷爷说这些小岛今天已经没人住了。
“可是,它们的海却是蓝的。”姜屿西顿了顿,转头看向林安尼,“老师说,那里才是他的家。他要回那里去。”
而他们现在所站着的、无时无刻散发着腥臭味的码头,是离他们的老师最近最近的角落。
隔着一片海,离着四个小时的船速,却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近”。
“我知道的。”林安尼想了想说,“爷爷和我说过,那里的海水比天空还要蓝,就像是……”
他憋出几个字,怔怔地看着姜屿西,“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这句话实在违心,尝尝鲜还行,真让他在孤岛上待十天半个月,林安尼估计得疯。他这人喜欢闹腾,受不了没有人烟的地方。但林安尼的爷爷却喜欢,好几次跟他提过这样一个小岛。
林安尼道:“所以你之前准备学医,是因为老师吗?”
姜屿西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算是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止是。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如果能学一点,总归是好的。”
比起姜屿西来,林安尼其实幼稚许多。他没想得那么多,那么远,可真想劝他不要放弃:“其实我能懂。那次我爷爷只是摔了一跤,我就慌得不行……姜屿西,你想学医就去学啊。你那么聪明,就应该学这个。”
姜屿西看了他一会儿。
海风吹起他的校服下摆,姜屿西忽然笑道:“我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好。”
姜屿西是个对世界很多事物都挺冷淡的人,可有可无、无所谓,这是贯穿他整个人的形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去追逐的方向,却要因为他一个偏科生而放弃。
林安尼感到无力极了。他觉得自己口舌不笨,虽不算能言善辩,但每天被语文老师夸的文字功底摆在那里,总能说出些令人信服的话语来。
可对手是姜屿西,他就像是入了一个困境,左右摆脱不了,成了最笨拙的那一个人。
讲道理不成,只能来硬的。
林安尼拉下了脸:“你能不能听我这一句?”
姜屿西啼笑皆非,说道:“我一直在听你说话。”
闻言林安尼更是恼羞成怒,他以前就觉得姜屿西是天上的星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可今天他才恍然,完不完美说不好,这人真是全天下最固执的人,还擅长挑你言辞中包含的丁点漏洞。如果这些辩驳是一场比赛,那么林安尼早被对方KO出赛。
林安尼这次不是装生气了。他是真生气了。
他对普通人生气,估计就是赤红着眼、一脸肃杀,对姜屿西却怎么也摆不出脸色来,连生气都只是鼓着脸、翘着嘴,一点凶样也没有,别说还有点萌。
这副模样林安尼本人没有察觉,全部傻乎乎地映入了姜屿西的瞳孔里。
姜屿西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抱住了林安尼,这下林安尼更傻了,手脚都不知道贴着裤线好还是举起来给点回应好。
海水拍在岸上,传来沙沙的声音。
姜屿西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林安尼的耳边,掩盖了浪潮汹涌的声音,却掩盖不住两人互相传来的心跳声。
“你不是问我从小对海有没有幻想吗?”
“安尼。”
“从小到大,我只对你有幻想。”
“我对你有幻想,对我们的未来有幻想。”
“别的都无所谓,学医也好,不学医也好,都比不上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林安尼动了动嘴唇:“…………”
他认为言语都是无力的,最终以行动回应了姜屿西。
林安尼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姜屿西,依赖地用侧脸柔软地蹭了蹭男友的肩膀。他太感动了,感动到甚至以为自己流下了一滴泪。
他用手指掖了掖眼角,发现是干燥的,还抠下来一点眼屎,反而将因此驱散了心中满腔的感动。
林安尼:“哎。”
姜屿西:“嗯?”
林安尼:“我那个情敌是怎么回事啊?”
姜屿西:“情敌?”
林安尼支支吾吾,声音小得像蚊子:“就那个校医,做菜很好吃的那个……他知道你好些事,很多我都不知道的,他却都知道。连你想学医,还是他告诉我的。”
林安尼就在姜屿西眼皮子底下活动,他七七八八的想法,姜屿西大多都知道,即便不知道,也能猜到,但把校医当做情敌的事,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因为姜屿西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姜屿西说:“他不是你情敌。”
这一点林安尼早就猜到了,他就想听姜屿西亲口解释。
姜屿西吸了口气,“他是我舅舅。”
林安尼哑然。
他差点以为姜屿西是骗他的。
“亲舅舅?”
“……嗯。”
第59章 真甜啊
这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为什么校医对待姜屿西态度这么亲昵?为什么天天不辞辛苦地带盒饭过来……还专程挑一些初级的入门医术给姜屿西看, 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全都找到了解释它们的突破口。
林安尼心道, 怪不得啊!他就说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学生这么好,又送吃的又送书的,还跑过来让他劝劝姜屿西弃文改理,操心操肺到超出了界限, 原来不是情敌是亲舅舅啊。
姜屿西无奈道:“你怎么能想得那么偏?”
林安尼自知脑洞太大, 心虚极了,一对猫似的杏眼左顾右盼地躲避着姜屿西牢牢盯住的目光。
姜屿西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每次你看到舅舅都有些奇怪。”
将亲舅舅当做情敌,这种事说给同桌听,这傻子估计也会笑掉大牙吧。林安尼羞愤至死,小声地嘀咕说:“难怪他来找我, 还提到了伯母。原来那是他亲姐姐……哎, 姜屿西,他们是亲姐弟, 怎么听咱舅舅的意思, 还有点怕伯母啊?不应该啊, 伯母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姜屿西有些发笑, 看着他没说话。
林安尼并未发现这番言论有什么问题, 他狐疑地看了看姜屿西, 回味了自己说出口的那一段话。一转眼的功夫,林安尼的脸就红成了大番茄的颜色。
咱舅舅。
谁跟你咱啊,那是姜屿西的舅舅, 不是你舅舅。
他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 夹着尾巴偷偷地看姜屿西的神色, 硬要逞强说:“……我是说你舅舅。你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