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尽力护住了自己的要害,仍是被伤到了多数,身形摇晃了一下,眼看便要避不过蛟尾的最后一击。这一下若是结结实实地被扫中了,差不多能直接将她扫到岸边去,倒是省了不少事,是死是活却很难说了。
但这女子心性确实不寻常,到了如此地步,也没有花容失色大声呼救,而是勉强打出了一道结界,想来是存着能挡一点是一点的心思。
苏泉一看,心中还有空转过一个念头:这一家子怎么都老爱拿结界当盾牌使?
但最后的一记重击并未到来,钟樾从背后提着她的衣领,在半空硬生生使她拔高了些许,不多不少正让过了蛟尾,随后将她向着赑屃那边一丢。
苏泉抿了抿唇,心说这家伙英雄救美的时候速度倒快。他心底有些疑惑,这蛟似乎很擅冰系术法,恐怕素日修行之地并不在此。此前听闻优波离去了北海,难不成这蛟是被他从那里引过来的?
该不是被和尚端了老巢,一路愤怒地追过来灭口的吧?
“你是从北海过来的?”苏泉扬声问道。
那蛟腾空浮在海面上,闻声拧向苏泉这边,巨大的兽头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
此时这里早没什么人了,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但赑屃的脸色还是剧烈地变化了一下,说不清是惊恐还是忿恨。
苏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狼藉之景,又很费劲地仰起脖子与它对话:“劳驾,不如你化个人形,我们也能好好说话?”
其实大多数有原身的神妖,都是原身的战斗力更强,除了赑屃之流,原身长得神似个乌龟的之外。蛟甚至可以龙为名,更是如此,此刻它保持着原身,恐怕也是想保持威慑。
钟樾落到他旁边,苏泉向一侧让了些许,将脚下的云匀出一点方便站立的位置,向钟樾耳语道:“我估计我要是也化了原身,半个时辰就能干掉它了……但是现在是不是还用不着这么做?”
他指的自然是海中的原身,形如岛屿,声比仙兽。但钟樾脑子里立即想到的却是他蛮不讲理的时候化成的小黑鱼,软软地落在他手心里摆尾巴。
“……不用。”钟樾道,“但依我看来,它似乎化不出人形了。”
☆、蛟怒 2
没人料到东海上这一场混战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的——那蛟从海面直窜上了九天,带起泼天的冷雨,它在半空如同发泄般盘旋嘶吼了一阵,终于缓缓变小,缩成了一尺来长的模样。
“……当真不会化形?”优波离喃喃道,“这倒是出乎意料。”
海面上的碎冰逐渐融化,那蛟漂浮在其中,不再血红的瞳中,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优波离合掌念了句佛号。
苏泉咋舌:“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优波离道:“世外比丘,岂可仇怨萦怀。”
“行行……好心当成驴肝肺。”苏泉懒得同他争辩,状似随口道,“那你不如带着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到岸上找个地方好好叙叙?”
赑屃脸色一变。
钟樾面色森寒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行,我上不了岸。”
苏泉手里的剑打了个圈,被他反手握在背后。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在昭河之时陈星舸所说的话。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阵,大到布阵者自己都没有办法解开。我出不去,也就无从知晓其它的阵眼到底在哪里,想要挣脱,更是无从谈起。”
当时钟樾和苏泉都没有说舞雩的事,但他们已经知道,其中的一个阵眼就在南冥。
若是加上北海与东海……
苏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徐徐攀了上来……这是一个十字。
他对阵法所知寥寥,但也清楚甚少有正经的修行阵会以十字为形。
从鲸,到蜃,到蛟,无一不是与水有关之灵,精、怪、仙皆有之,能够将他们困在阵中,所耗的精力筹谋难以想象,那么所为的目的,也绝不可能简单。
苏泉想了想,转身去问赑屃:“对了,你四哥呢?”
赑屃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是与他势不两立么?寻他作甚?”
苏泉笑道:“没有的事。三界以讹传讹的太多,你可能误会了。”
赑屃脸上写满了“我不信”:“我们兄弟并没有随时通报去向的习惯,你来问我,实在没什么用。”
“也罢。”苏泉拽了优波离一把,“你没那么娇嫩吧?走了,我们找个地方从长计议。”
优波离虽然遍身都是伤口,但伤筋动骨的少,只不过似他这等自小清修之辈,地位不低,受伤的次数少,此刻哼哼唧唧地躺着不愿意动弹。
蛟没有再动,它只是浮在海面上,眼神冷而哀伤。
钟樾收了剑,向它道:“下月望日子夜,我们会在石铭处等你。”
蛟缓缓说道:“神君切勿食言。”
一场好好的婚礼最后变成这样,主人心有不虞实在再寻常不过。可赑屃素来神色阴沉,反倒夏泠面上淡淡的,几乎看不出对这场原本使得三界许多女仙都羡慕她的婚礼有多不舍。
“走吧。”苏泉向优波离招招手。
和尚龇着牙扶着腰站起来,身上的袈裟仍然齐整,只是血迹骇人。他试图在苏泉肩上搭一把,后者灵巧地一闪,瞬间躲开了。
“这一场架打得不满意?”优波离恢复了点神气,嘴又开始闲不住了。
“有何满不满意的?”苏泉轻嗤道,“这世上啊,就属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最多,哪来那么多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他们正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钟神君,留步。”
钟樾脚步一顿,询问地看向苏泉。
苏泉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夏泠款款走上来,微微行了个礼:“多谢神君救命之恩。”
“不说我都忘了,原来他还救了你的命啊。”苏泉小声道。
夏泠没听清:“苏公子说什么?”
苏泉眉开眼笑:“我说,那你是应该好好谢谢他。”
一直到过了仙人桥,钟樾都一语未发。
优波离叹了口气:“不如我先寻个去处躺下养养伤?”
苏泉奇道:“为何?”
“你们家神君,眼下好像也没什么心情同我从长计议这些事……”
苏泉若有所思:“很有可能。毕竟受了美人恩嘛,换做谁此时也该有几分心怀忐忑和冲动才是。”
钟樾脚步一刹,苏泉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背上。
“我们怀疑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阵法,因为除了这里,还有其它的地方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钟樾沉声道,“但我尚不了解此阵是什么、布阵者是谁,更不知道他布阵是为了什么。所以,请你将在北海遇到的事无巨细都说出来,我们才有可能做出判断。”
苏泉眯着眼睛,面上明晃晃地写着“我不太高兴”。
钟樾话锋一转,继续向优波离道:“你这一路恐怕事情繁杂,要将思绪前情整理一番才行。我们先不打扰你了,苏泉,我们走前面。”
苏泉摇头:“不,他不需要整理思绪!他清楚得很!”
优波离比他摇头还摇得厉害:“不不不,我需要的,我现下脑中如同一团乱麻,急需自己安静下来好好捋一捋。你别再同我闲聊了!”
前方不远有一个很大的村庄,叫做羽坪,人与妖杂居,不少都是飞禽类修成的妖精。村子里颇多高树,樟榕梧杉一应俱全。许多村民直接将屋子修在了高高低低的树冠之间,只开一扇低矮的小门。
茶肆饭馆还是与城中相似,只不过那旗幡高高地挑在树梢上,远远一望便知。
优波离晃晃悠悠地拖着“重伤”的身体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前方的二位低声说着什么。苏泉走在田埂上,右侧的田地里是成片的椰枣树,树上坠着一串串火红的浆果,钟樾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抬手佯装要打回去,钟樾不躲不避地望着他,二人直直地对视了片刻,苏泉忽地拧过头笑出了声。
“还生气?”钟樾问。
“不是生你的气。”苏泉随手折了一小串果子,拎在手上对着阳光左看右看,接着摘下仍带着青色的一颗,递到钟樾嘴边,“这是什么事嘛,自己的婚典上刚刚礼成,洞房都没入呢,新娘子倒是觊觎起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