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灵觉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苦笑,“你忘了?我也是血肉之躯啊,生死自有定数,就算是神魔也难以幸免。”
“你的手?!”紫游一震,垂眸看着他的手,不禁骇然睁大了眼睛。
那只手仿佛是瓷做的,苍白冰冷,没有一丝体温,更可怕的是,上面已经布满了裂纹,那些裂纹像疯长的藤蔓,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没什么好难过的。”灵觉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如同一潭死水,“就算没有输血给他,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紫游心里一跳,愕然抬起了头,不由得脱口:“为……为什么?”
“我摄取了月神和东皇的全部法力,但却无法化为己用,”灵觉颓然叹了口气,眼眸越发灰暗下去,全无神采,“那两股神力彼此相冲,难以融合,又都与我自身的功力相护排斥,反噬得极为厉害,我已经……已经压制不住了,杀死东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紫游心中悲苦,所有的希望瞬间破灭。
“所以,”灵觉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几分自嘲,“与其受尽折磨裂体而亡,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他一命,也好实现对你的承诺……”
“别再骗我了,我都明白,”紫游不禁湿了眼眶,哽咽道,“你救他并非出于那个条件,而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手足之情。”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很想占有你,可我知道那么做不但得不到你的心,反而还会失去更多。”灵觉沉沉叹了口气,双眸里涌现出浓重的无奈和哀伤,“你可知道双生花么?”
那是他和屏逸的宿命之花,他们之间的爱与恨、伤与痛皆由此而生。
“听屏逸说起过,”紫游点了点头,泪眼朦胧,“双生花一株两艳,并蒂同生,亲密无间。可是为了生存,它们却又不得不争夺养分,互相伤害……”
“其实它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灵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微弱而复杂,“若要避免两败俱伤,其中一朵花势必要做出牺牲,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这便是双生花的宿命,虽可同生,却难以并存,我和屏逸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所以……所以你就这样选择了退出?”紫游心中大恸,声音沙哑发抖,“为什么你们……不能握手言和呢?”
“唯有我们亲手终结……这双生花命格,才能……才能破解那个诅咒。”灵觉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吃力地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这对孪生子之中,一方必然要为另一方付出所有甚至牺牲自我,才能破解那个纠缠在宿命里的诅咒,有一荣必然有一枯,这是双生花的命格早已注定了的。
紫游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了不再让诅咒延续……父神曾千方百计……挑拨离间我和屏逸的关系。”这时,那些可怕的裂纹已经顺着脖颈蔓延到了灵觉的下巴,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气息奄奄,“但我与屏逸同气连枝,本为一体……他不忍心杀我,我又怎么忍心加害于他呢?”
他们这对孪生子同源共命,本是由重华悬璧珠感皇天之血孕育而生,可实际上,重华悬璧珠却是被创世神随手遗弃在圣湖中的一颗种子,它来自于娑罗双树在万丈红尘中结出的那枚苦果。
也许在他死之后,他们生命中的所有苦楚都将随之终结,也许屏逸的余生会过得安稳快乐一些?那么对他而言,这些牺牲也便值了。
说到伤心处,他的眼角有清泪缓缓涌出,沿着面庞悄然滑落。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转眼间,那些裂纹已经爬满了他的整个面部,灰白色在一瞬间染遍了满头青丝,令他形容枯槁,顿显苍老。
“你的头发……”紫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看着她悲伤的神情,灵觉心里苦痛万分,忍不住想要再拥抱她最后一次,然而此时的他如同风中残烛,大限已到,哪还有拥抱的力气?
罢了……这是她第一次为他而哭,于他而言已经足够。
埋葬了对素霓的那片痴心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任何女子心动,但在与她的相处之中,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说不出口的那三个字,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朵千夜梨花已经印在了她的手心上,正如他的爱,与她同在,永不凋谢。
“弥留之际,有你为我一哭,此生足矣。”灵觉艰难地抬起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含笑道,“你和屏逸在一起,真的很好……我祝福你们……”
“你不要死……不要死……”紫游紧紧握住了那只苍白无力的手,愧疚而又心痛,泪水盈睫,悲不自胜。
曾经,她怨他、恨他、唾骂他,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甚至有很多次在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如今他真的就要死了,她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与君长诀
似乎……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恨着他的。
其实内心深处,她已经无法完全将他和屏逸区分开了,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看着另外一个屏逸,而每当面对屏逸之时,她也会有意无意地想到他。
潜意识里,她已经接受了他曾经守护她的事实,只是……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回想前情,紫游不禁心痛欲裂,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上师……”灵觉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帝尊,”扶南应声上前,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语气难掩沉痛,“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与我勠力同心走到现在,实在是辛苦你了……”灵觉长叹了一声,竭尽全力将手抬起,声音很是微弱,“眼下……我能留给你的,恐怕只有这个了……”
扶南看着他托在手上的那枚帝令,凄然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我知道,屏逸无心于此……所以我只能……只能把它托付给你了……”说到这里,灵觉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开始虚化消融,元神碎成点点荧光飞散于虚空之中,那只伸出去的手也跟着寸寸消失,只听“啪”地一声,那枚金灿灿的帝令掉落在了地面。
“帝尊!”扶南心中大恸,五内俱摧,忍不住呜咽起来,“……你、你就这么走了?……以后……以后谁与我夜半下棋、楼上听雨?”
失去了平生知己,即便手握帝令统御三界,他又能与谁来分享这份荣耀与寂寞?灵觉这一走,从此天地萧索,知交零落,再无可以言说心事之人。
扶南泪落如雨,悲恨不已,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昔日的战神、魔尊的副手,此时此刻竟然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紫游怔怔凝视着空空的怀抱,茫然若失——灵觉就这样在她眼前化为乌有,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都找不到了……
还有留在她侧颈的那个唇印,也一并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了,只是悲伤中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唯有那颗圣灵珠依然如故,悬空停留在她的面前,光华璀璨,还隐约残存着他的气息。
“灵觉……”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灵珠,满心哀伤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在他离去的这一刻,她终是为他而心动了……
她相信,只要圣灵珠还在,灵觉就不会远行,或许某一天,他还会回来……
天风在外面回旋,陵墓之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扶南伤心的哽泣,她合起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精神恍惚。
“游儿……”昏昏沉沉之中,有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下子唤回了她的思绪。
紫游猛然一震,瞬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与此同时,扶南也敛住悲泣,缓缓站起了身。
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呆住。
也不知屏逸是在何时醒来,此时的他正立在台基上面,身姿挺拔,风神超逸,白袍无风自动,周身焕发着淡淡的灵光,神采不减往昔。
紫游站起身,怔怔凝视着他,不由得悲喜交集。
两人劫后余生再次相见,只觉恍如隔世。
屏逸冲着台下的少女微微一笑,飘然下掠,眨眼便来到她的面前。
“你没事了?”紫游端详着对面的人,不禁潸然落泪,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面,紧紧拥住了他,“我还以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