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皇上不也是乐在其中?”
看康熙又是不自在了,她瞬间止了话题,将手边的杏仁酪推了过去,“皇上尝尝,这个香的很,天气越发冷了,早上喝下一碗,身子暖洋洋的。”
“往常,在家里,额涅就爱带着我喝杏仁酪,核桃酪……”
越往后说,她声音越低。
康熙无声叹气,一口气喝了半碗,“你这膳房的杏仁酪做得好,比御膳房的还要香甜几分,不错。”
“皇上喝着好就成,若您日后想起来这个了,就使人递话过来,妾叫人给您做,或者您直接过来,一般天气冷了,我这儿的膳房,灶上一直备着这些。”
见她精神恹恹,康熙终是劝道:“人终有一死,老夫人如此年纪,实属高寿了。”
“妾也知道,可是这是骨血至亲离世,一时无法接受,总希望额涅能够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而且,额涅的过世,实在过于突然了,妾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往日健康麻利的一个老太太,看着精神矍铄,比年轻人精神都不差什么了,结果一个消息传来,说她病危,简直是从天而降一个石子儿,砸到了妾的脑袋上,晕乎乎的。”
康熙也有些理解她的心情了,当初他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不也是如此?
他难得温情,拍拍富察舜华的手,给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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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刚进入十一月,朝中便有高士奇上奏,弹劾索额图,细列种种罪状,物证齐全,康熙大怒不止,便下诏捉拿索额图,其中事由,交给刑部查办。
刑部一下子就和踩了尾巴一样炸了,但谁也不大敢接下这个案子,最终都将目光落在了九阿哥身上。
别人要脸,他不要,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连话都不肯何人多说一句,生怕说了就被缠上。
找到了康熙那儿,理直气壮地叫他再给换个地方。
刑部这地儿,折腾是折腾,真来事儿了也是真烫手。
不过康熙到底也不愿老九与太子伤了兄弟和气,半睁半闭地给他换到了工部,“你这次要是再敢临阵脱逃,看朕不收拾你!”
九阿哥嘻嘻笑着,“工部好啊,工部好着呢,清闲,不就是修沟造渠吗?他们都叫我去户部催款子呢!”
“我一去,插科打诨的,耍无赖,最是好用了,偏还不能拿我怎么样,只是看着,我就觉得好笑。”
“臭小子你欠打了!”
见康熙要上手,九阿哥一吸气,连忙行礼,拔腿就跑,“汗阿玛,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退下!”
和刚进门的梁九功撞了个满怀,还在原地转悠一圈,“哎哟!九爷啊!您小心着点儿啊!”
“知道了,我没事儿!”
呸!你年轻体壮的,谁关心你有事儿没?
他自己老胳膊老腿儿的,撞一下子恨不能就散了架了,才厉害呢。
“回皇上,刚刚传来消息,索额图大人已经被扣押在宗人府,据当时拿人的军士说,当时索相正在与众多妾室清客,饮酒取乐,场面,不堪入目。”
康熙冷笑道:“这个老东西,越老越糊涂了,撺掇太子一次不够,又来了一次。”
更令他寒心的是,这一次,太子竟然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再没了第一次的坚决。
他当时听到线人禀报,心都凉了半截儿。
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也不认为是自己儿子的问题,都是旁人的错,是他们引诱了太子。
只是关押一个索额图,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与索额图有关的那些人,那些清客,届时一并审讯,无罪者逐出京城,有罪的一起发落,至于赫舍里家……”
到底顾念着与元后的情分,“待最后罪名落定,索额图一脉的男子,尽数流放便是。”
赫舍里啊……
当初早早立太子,究竟是对还是错啊?
当初要平三藩,他便是再文韬武略,也没十成十的把握说自己能够打赢,若是三藩反扑,他必然要御驾出征,那时候立太子,是稳定上下的心。
加之胤礽是元后嫡子,再名正言顺不过。
可前些年,他就后悔了。
他给了太子太大的权利,养大了他的心,也因此,挑起了多个儿子对他一人的群攻。
他对他打压,收回权利,怕储权威胁自己,抬举其他儿子,开始用制衡之道。
终于,他一手养大的儿子,犹豫了。
康熙心中悲凉不已,却又无人可以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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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舜华倚坐在窗口处,身后是美人榻,不远处放着一个炭盆,加之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整个人都暖融融的,更显恬淡安宁。
墨竹端来了一盅川贝雪梨汤,“好久没见主子有如此情态了,您尝尝这个,滋阴润肺,最是好了。”
说着,就给她舀了一碗。
“这些日子,真是各种汤水都往肚子里灌,银耳的,川贝的,山药的,也真难为你成日在膳房烟熏火燎了,别累着了。”
墨竹扬眉,笑道:“奴婢就爱这个,也不是一日日都呆在那儿,下厨也是有限,还能看顾您的膳食,奴婢觉得很好。”
“奴婢现在也老了,没了年轻时的精力了,许多东西,都得底下人抢着干,累不到的。”
富察舜华拿起勺子,微微抿了一口,“一晃,你们都跟在我身边三十多年了,时间可真快啊。”
“可不是,当初奴婢被分派到您的院子,才不过九岁,那时候嬷嬷们还嫌弃我们年纪小,没想到多年过去,我也成了嬷嬷了。”
富察舜华没好气道;“当初要给你们配个侍卫,还都不愿意,差点以死明志,现在倒是感慨自己成了嬷嬷了?早干什么去了?”
墨竹又是摇头叹道:“搁到现在,奴婢还是不后悔,出宫嫁人,以我们的年岁,夫君是人是鬼,真是全凭运气了,按照您的地位,我们身为您的贴身宫女,有品级的女官找个相当的,做原配难,继室简单得很,可焉知他们不是为了借势?为了攀附您?说不得一边嫌弃奴婢打压奴婢,还要奴婢为他们做贡献呢,奴婢也不傻。”
“而且做外头的官太太,大部分其实还没有做贵妃身边的宫女来得体面呢。”
“您是身不由己,可您庇护了我们所有人自由,给了我们不出宫,不成婚的权利。”
富察舜华无奈,虚虚点点她,“你啊,理由一堆一堆的,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你说得也是,谁说成婚就一定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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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康熙赐死已被关押在宗人府的索额图,与太子的父子关系越发紧张,却又开始召见起了弘皙,大加夸赞。
五月,塞外出巡,带上儿子,又带上了打从去年博尔济吉特氏去世,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富察舜华。
康熙的意思是,出来看看塞外风光,也能放松一下,本来心情就闷得很,在一直坐在宫里,就傻了。
营帐里,康熙瞧瞧精神恢复了许多的富察舜华,笑着道:“朕就说出来走走好处多,瞧你气色都好了不少。”
富察舜华抿唇笑道:“皇上英明。”
被她打趣,康熙也不恼,走了出去,“等着,今年啊,朕猎几头狐狸回来,给你做个披风,若有旁的猛兽,像熊之类的,那才是出得好风毛。”
“那妾就等着皇上满载而归了,妾前些年倒也还能骑马拉弓,这些年疏于练习,加之体质差了些,也没那把子力气了,到底是皇上保养得好。”
康熙又是一笑,“等着便是。”
富察舜华看着他走出帐子,微微一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越老越心软,越老越念旧,尤其是不觊觎他的皇位,不想着分他的皇权,他就会越加宽待。
起身,在帐子里转了转,又坐下,长舒一口气。
真的好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
康熙连着几日跟着打猎,收获满满,不过因着年岁上来了,没了年轻时候的体力,坚持了五六日,便熬不住了,只看着儿子孙子大显身手,也是乐呵呵的。
木兰秋狝很快过去。
只是回程中,十八阿哥胤衸,不幸患病,脸颊高高肿起,呼吸困难,可塞外缺医少药,抓药都困难,只能听天由命。
王嫔在一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的,哪怕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仍是风韵犹存。
“皇上,皇上,您救救十八阿哥,他还这么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