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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富察舜华从慈宁宫回来。
她敲敲肩膀,在太皇太后跟前,和惠妃等人站了一日,虽只是在那儿端茶递水伺候着,可光是一个站着,一站半个时辰,就累人得很。
“太皇太后说了,明日不必去伺候,她嫌弃闹得慌,人多不自在,那明儿我就只去慈宁宫门口站一站。”
人家说归说,但也真不能直接不去了,那可是太皇太后,帮了自己数次呢。
并且,当初她初入宫,若非太皇太后的态度,宣妃的交好,她不可能过得那般顺心遂意。
“等去了慈宁宫,出来了,再去承乾宫探望懿贵妃,病得那样了,合该去瞧瞧。”
尤其是,现下承乾宫主位病重,贵妃最器重的两个贴身宫女又是有伤在身,需要休养,旁的人虽然手段也不差,到底有风声漏了出来。
就只剩下几个月寿数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秋云摇摇头,叹道:“都是为了要个孩子啊,眼瞧着自己不久于人世,她真的不曾有半分的后悔埋怨?”
富察舜华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这事儿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必探究过多。”
“至于怨恨孩子,就更是笑话了,孩子也没求着世人将他们生下来,怨恨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世上多有不作为的父母,这样人家的孩子,那才是倒了血霉。”
她揉揉额头,“唉,这懿贵妃一旦人没了,后宫的格局就又乱了,恰巧最近她那庶妹又没了未婚夫……”
等等!
这因果关系有些乱啊。
首先,这件事情定然是与懿贵妃没什么关系的。
统共就那么点儿寿数了,她挂心子女,当然是能活多久活多久,到这种地步,谁会嫌弃自己命长?
那会不会是,佟氏一族瞧着懿贵妃身子江河日下,又看着她庶妹的未婚夫病骨支离,如药铺飞龙,也没多久好活,出手了?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阴暗,但以佟氏的作风,还真是有些难说。
摇摇头,命人取了纸笔来,写了几个字,却又摇摇头,将毛笔放下,把纸张撕了个粉碎,命人拿去烧了。
最后叹道:“还是等母亲来了再说吧,再过几日,便是二六之期,可以召母亲入宫了,信上所能记述的,终是比不得当面说清楚得好。”
此后一连多日,富察舜华都去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定时打卡,风雨无阻,虽大部分时候都见不到人,至少刷了存在感。
至于承乾宫那儿,大部分时间,懿贵妃都是昏睡着的,少有遇到她清醒的时候,尤其富察舜华每每都是早晨早早起身去慈宁宫,回来了到承乾宫,这时候,懿贵妃都没醒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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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十二日,明明临近中秋节,却因着太皇太后与懿贵妃的病情,不见宫中有多热闹。
博尔济吉特氏拉着女儿的手,很是与外孙亲香了一番,又命人将孩子抱下去玩儿,才道:“今儿一见,宫中果真比以往要压抑许多,各处都是小心翼翼,静悄悄的,连个杂音都听不见,真叫人瘆得慌。”
富察舜华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太皇太后乃是皇上亲祖母,身份尊贵,是长辈,而懿贵妃又是众妃之首,皇上心情不好,底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欢声笑语。”
“对了,母亲,此番将您叫来,我是想要叫您去查查关于懿贵妃那位庶妹未婚夫的死因,我总觉得最近这宫里宫外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过于巧合了。”
“若是能证明我多想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博尔济吉特氏点点头,“这个你放心,回去我就叫你几个哥哥去查探一番,那家公子我也听过,身子一直不大好,但也能勉强维持正常起居,就是受不得累,又怕耽误人家女孩子,家里不肯退亲,他就一直不松口成亲,是个好人。”
“也没听说过他病情恶化,怎的就这两日的功夫,人就没了?”
富察舜华摇摇头,“谁知道呢。”
“前朝与后宫的局面,越发混乱了,打从三月里,皇上宣布命太子出阁讲学,就带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大阿哥摔下马,皇上回宫后晋封小赫舍里氏,大阿哥又被赐婚,真是搅得我心神不宁,脑海中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理起。”
一听到大阿哥,博尔济吉特氏冷了脸,骂道:“大阿哥坠马一事,都不必多说,定然是纳兰明珠那老匹夫一家子安排的,论起狠辣,无人能出其右,大阿哥负伤,保不齐就是他为了洗清嫌疑脱罪用的,他想把太子出阁讲学搅和了,没想到棋差一招,算漏了自己外孙子的烈性子。”
“到底是那老匹夫亲自安排的,就是比他那夫人强了不止一筹,皇上都没查出什么来,只有些微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19章
眨眼间, 已是到了九月下旬,重阳节过后,懿贵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常常一日中, 大半日都是睡着的。
承乾宫中人心惶惶, 就连四阿哥这样的小孩子动静波及到了,脸颊日渐消瘦, 沉默寡言。
富察舜华进了承乾宫, 正巧遇见懿贵妃醒着, 见四阿哥正在那里侍奉汤药,眼神孺慕, 不由心道造孽。
懿贵妃用完了药,见到她来了, 摸摸四阿哥的脑袋瓜, 叫他退了出去, 只留下白芷紫苏二人, 最后也被她打发出去。
“你能时常记挂着来看我,还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她靠在大迎枕上, 肤色苍白, 阳光打在脸上,如同一尊透明的水晶娃娃, 脆弱易碎。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 富察舜华就坐在那儿听着, 也不言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其实原本我也不喜欢你,对你处处为难,伙同她人构陷, 你对我,当初,想必也是恨极吧?”
说着,她抬眼,还带着属于佟氏女的骄傲,看向了正呷着茶的富察舜华。
“明明无冤无仇的,我却对你视若眼中钉,肉中刺,步步紧逼,欺人太甚,是也不是?”
富察舜华神色淡淡,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是或不是,你都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不是吗?”
她忽的扬起笑容,“人啊,过多地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只会让自己更痛苦罢了,你不就是因此,而移了性情,着相了?而后处心积虑,想要打压我?”
懿贵妃一怔,随后偏过头,不敢与她对视,神色间,颇有些怅然若失,“是了,你说的没错。”
“可是得陇望蜀,乃是人的天性。”
“所以当初,你也是因此,因为不甘,你心中的不服气作祟,一步步失去了与皇上的情分。”
懿贵妃这样的例子,可不就是后世所谓的沉没成本?
“以前不论何事,你都已受了惩罚,皇上那儿计较过了,我就不能够再计较,我很清楚,你终归是他的表妹,所以,我愿意识大体,做出退让。”
“往事已是尘归尘,土归土,我不计较了,贵妃也莫要提起才是。”
懿贵妃惊愕不已,微微皱眉,抬起头道:“你……”
她眼神颇为复杂,“我以为你对皇上是有些情意的。”
可听了她刚刚一番话,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理智冷静到可怕。
皇上少年天子,身份贵重,容貌清隽,文韬武略皆是不凡,她及笄后第一次见到,便为他的容貌气度折服,便是惠妃荣妃等人,也曾对其动心过。
然而,她记得,她与乌雅氏合谋,陷害富察舜华的时候,她不过入宫将将一年而已。
“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他有情到沉沦呢?他值得我如此吗?”
闻言,懿贵妃只觉得颅内轰鸣不已,时时回荡着富察舜华这句话。
他值得我如此吗?
值得吗?
不,不值得。
她转头看向富察舜华,视线所及之人,巧笑倩兮。
“今日的一切,贵妃会告诉皇上吗?”
“自然……不会。”
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她还指望着日后富察舜华能够平常对待她的一双儿女,怎会在此时与其交恶?
更何况……
“其实,看到你对皇上无心,皇上却对你动了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上心,我都觉得心里爽快舒坦。”
一腔真情却被人不屑一顾,寻常待之的滋味儿,也不知皇上何时才能尝到。
“怎么能说无心呢?”富察舜华又是啜饮了一口茶水,“我这人向来做事儿明明白白,人家对我几分真,我便回人几分,这情意,自然也等同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