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侯府前日也遣了一位颇得力的管事妈妈,亲自送了赏花的帖子到步宅,于是这日一大早,步怀珺便由着丫头们为自己换上了一身新裁的珍珠色衣衫。
待从妆台前起身时,一旁的孙妈妈看着步怀珺头上轻巧的玉簪子和珠钗,打心底叹道:“小姐平日也太过素淡了,虽还有半年的孝期,可少许赤金首饰也是无碍的。”步怀珺瞅了瞅匣子里那一支支点翠嵌宝,都足有三四两重的金簪,干笑一声道:“毕竟京城人多口杂,还是守规矩的好。”
“小姐,奴婢听人说,广平侯府的后花园,可是这京城里头一份儿的。”待到马车驶出了步宅,萱草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好奇,放低了声音道:“就算是比宫里的御花园都不逊色。”
“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些消息?”
步怀珺有些无奈,萱草性子活泼,平日空闲时,就爱讨了那采买蜜饯脂粉等零碎东西的活计,溜到后街的几条胡同里看新鲜。
步宅后街东西两条巷子虽然不起眼,却开了不少专做女儿家生意的产业。不但有老牌的绸缎坊,首饰铺子,更有花样繁多的蜜饯铺子,专卖上等香粉胭脂的阁子,不少官宦人家都派丫头下人来采买,萱草这爱说爱笑的脾性混在她们之间,听到什么也不稀奇。
“奴婢上次去给小姐买蜜枣,听得两个婆子说……”萱草的话还没说完,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呼叫,随即拉车的马长长地嘶鸣了一声,车夫不断呼喝,车子也慢慢停了下来。
坐在车里的步怀珺和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而车夫的声音适时地在车外响起:“小姐,前方的路被官府的人拦住了,说是有官军出城,许是要等上小半个时辰了。”
听了这话步怀珺放下心来,扬声道:“既然如此候着便是了,不过是出去串门子,晚到一会儿也没什么干碍。”
过了一刻钟,便听得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那声音逐渐越来越响,甚至连地面都随着马蹄的一次次击打而微微颤动起来,光是想象都可以想到那场面的雄壮。
端坐在马车中的步怀珺心里蠢蠢欲动,现场观赏古代军队出征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下定了决心,步怀珺扬声道:“落槿,把车帘打起来。”
坐在门边的落槿和萱草闻言双双吓了一跳,慌忙劝阻道:“小姐,这不合规矩啊。”步怀珺不以为意道:“不过就是看一眼,又没人识得我,有什么规不规矩。”
两个丫头见劝不住步怀珺,只得无可奈何地将那茶褐色的夹布帘子挑开了一半,步怀珺探身过去,正巧长街的那一头,数不清的银甲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打头的将领并未戴着头盔,年轻的面容俊美精致,只是神情冷峻如冰,严肃得仿佛生来就没有笑过一样。步怀珺愣愣地看着那人打马从面前飞驰而过,熟悉感和陌生感纠缠在一起就变成了强烈的违和,震得她几乎呆了,直到旁边几个行人大声地交谈才将她唤醒了过来。
“你看到没有?领兵的可是三殿下!”
“翊王殿下?不是此前都在南海卫训练水师么?怎么这次改领骑兵了?”
“谁说翊王殿下只会领水军的!早年不还曾在腾骧左卫么!那时殿下不过十四五岁……”
方才透过车帘缝隙也看到了那人的萱草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小姐,那人可是……”
两千银甲军片刻便消失在了大路的另一边,车夫叱喝了几声,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倚在靠垫里的步怀珺却丝毫都没有察觉,脑海中只不断闪回着几句清朗的笑语。
“我姓骆,名端行。家中做着些不大不小的生意。”
“我此前久居南海,平日里不过喝些时新青茶罢了。”
“家中兄弟姐妹很多,我在其中行三……”
广平侯府后宅的花园在京城权贵间也是极为有名,这花园占地极广,其间不但有回廊凉亭,甚至还有一汪深邃的湖水。此时偌大的花园里处处繁花似锦,如火的石榴和浓郁的芍药争奇斗艳,惹得前来赴约的夫人小姐们不住地赞叹。
“珺丫头!”
远处被几个贵妇簇拥着的郑老夫人见步怀珺带着两个丫头,有意无意地落在人群最后头,周围有些冷清,不由伸手将步怀珺叫到身边,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来便心不在焉?这里这么多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也不见你和她们去说话玩耍。”
步怀珺福了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嘴角挑得高一些:“老太太,我是因着这园子处处精妙,三步一景,早已是看得呆了。”
一个打扮端庄的贵妇见步怀珺衣着素净,可容貌端丽举止有度,郑老夫人待她又颇亲厚,于是有几分好奇地问:“太夫人,这姑娘我倒是头一回见,敢问可也是侯府的姑娘?”
郑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步怀珺的手,笑道:“这是故礼部侍郎步大人家的姑娘,她母家与我有些渊源,平日里我也少不得看顾着些。这孩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怕她闷出病来,趁着今儿赏花,就让她也来园子里瞧瞧。”
“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
一旁的几个贵妇听了郑老夫人的话,又见步怀珺亭亭玉立,于是纷纷上来打量,而郑老夫人正有心让步怀珺及笄前多走动一些人家,于是扬声赞道:“珺丫头可比我府里那几个丫头强得多了,不仅诗书上头通熟,琴艺也是出了名的。”
步怀珺看着四周闻声而至的贵妇们,内心崩溃地闭了闭眼。
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骆骓将面前的贼寇头领一剑捅了个对穿,随即毫不留情地拔出剑,鲜血“噗”地溅满了他身上的银甲。
“殿下,”骆骓身旁的一个蓄须的中年副将指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道:“这群贼寇平日定然也曾烧杀抢掠,为祸乡里,不如让卑职一并都处理了?”
骆骓看着那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不住磕头求饶的汉子,回头冷冷道:“都押回京城。”
“殿下?”那副将似乎还要说什么,可骆骓已转身便走,一旁的修棋倒是笑嘻嘻走上前来:“魏大人,殿下平日就是这样的性子,杀俘说起来也不好听,不如押回去给大理寺那些大人们找些事情,回去面圣时也好交代。”
那副将蹙着眉,见军士们已经将地上的人一个个捆起来押到一边,而远处骆骓已经翻身上马,只得无奈点头。
广平侯府的赏花会申末时方才散了,回到步宅的步怀珺进了正房,便对迎上来的白檀和紫茉道:“我今儿倦了,只想换了衣裳早些歇着,晚饭便不用摆了。”
白檀和紫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步怀珺身后的萱草柔声劝道:“小姐不如少用些粥?晌午在侯府也没用多少饭菜……”
“小姐这是怎么了?”孙妈妈刚进正房,便见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而一向宽和的步怀珺则是少见地冷着一张脸,不由得上来打圆场笑道:“可是这几个丫头毛手毛脚,伺候得不顺心?”
步怀珺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头的郁气终于是消散了些,抬头看看几个不知所措的丫头,不觉也有些抱歉,于是温言道:“今日在侯府花园盘桓了许久,许是在日头底下站得乏了,罢了,白檀,替我去厨房看看,若是有牛乳蒸的点心,拿一碟子来罢。”
待步怀珺终于歇下,几个丫头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去,今日留在步宅守屋子的白檀和紫茉忙问出了什么事,落槿也是一脸的不解:“小姐自打早上出门便看着有些烦心,之前在侯府那些小姐们弹琴消遣,可小姐却推脱了……分明之前日日在家里习琴艺的……”
三个丫头在前面小声地叽叽喳喳,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萱草回头向屋子望了望,面上挂了深深的担忧。
深夜。
北城德胜门大街上一座极为奢华的府邸仍然灯火通明,外书房门口足足用了十几个人把守。
“你说什么?!那些贼寇也被押送回京了?”
听着那疾言厉色的话语,单膝跪在书房长案前的魏鸿头垂得更低了:“卑职无能,未能快些处理了那些贼寇。可翊王殿下执意如此,卑职也不敢违抗。”
那长案后坐着的人身着紫色锦袍,原本看着端正和善的一张脸如今乌云密布。思索了一会儿,那人对魏鸿道:“老三我自有法子对付,你去给大理寺少卿简诚传个话,让他想法子,让那些贼寇无法张口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