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怀珺的嫁衣和头面首饰现下也整整齐齐地搁在次间里,这一套嫁衣是鲜红的纻丝大袖衫,上头滚金绣银,看起来极其华丽。外头的同色褙子上绣着云霞翟纹,象征着亲王正妃的身份,最外头则是同样云霞翟纹的绣金霞帔。这一身嫁衣彩绣辉煌,足足十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日夜绣了月余才赶制出来。
“萱草,送妆奁的队伍可已经出发了?”
用过早饭,又重新洗漱过的步怀珺被扶到梳妆台前坐下,端详着铜镜中自己白净的面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道。
侍立在身后的萱草忙上前笑道:“小姐放心,福伯亲自带头在前宅等着,只等吉时一到便出发,决计误不了的。”
因着只有齐氏一个长辈,步怀珺的嫁妆便是齐氏与步怀珺二人一样样亲自议定的。齐氏预备下的妆奁极其丰盛,而步怀珺原本不欲在这上头吸引不必要的眼球,但架不住齐氏坚持,宫中皇后和怡妃又在前几日先后遣人大张旗鼓地赐了东西,那般排场使得京中百姓早就议论开来,如今想要低调出嫁已然是不可能了。
微微叹了口气,外头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不过片刻,装扮得喜气洋洋、头上插着金钗的孙妈妈满面笑容地进来,对步怀珺一屈膝,欢声道:“小姐,那几位梳妆的嬷嬷到了。”
孙妈妈身后跟着的一行四个嬷嬷都穿着整整齐齐的松花色对襟衣裳,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打头的一个上来对步怀珺福了福身,十分有礼地笑道:“恭贺步小姐大喜,咱们几个奉命,来为步小姐更衣梳妆。”
步怀珺点点头,也客气地微笑回道:“劳烦几位妈妈了。”
那几个嬷嬷平日里常常受礼部和内务府的指派,也算做惯了豪门贵戚的生意,几个人当下便上前围住步怀珺,按部就班地装扮起来。打头的那位嬷嬷伸手拢起步怀珺的长发,有些惊讶地赞叹道:“步小姐果真天生丽质,小人也是见过不少高门闺中的小姐,倒是没有一位有您这样的姿容。”
另一个正在为步怀珺匀面的嬷嬷也附和地赞道:“可不是!不是小人自卖自夸,京中高门嫁女娶妻,没有不找咱们去梳妆的,可即便是朝中一品大员家的姑娘,也没有哪家小姐像您这样端丽,真不愧是马上要当王妃娘娘的人。”
步怀珺听着这东一句西一句的吹捧,只半垂了眼帘淡笑着做出个羞涩的模样来,任凭几人围着自己装扮,步怀珺倒是没料到,不过仅这梳妆一项,便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按照亲王正妃的仪制,光是首饰一项便与普通民间女子不同,除了骆骓送来的那顶光华夺目的九翟冠,其余林林总总的珠花、金钗、压鬓、挑心……一样样簪鬓起来之后,步怀珺几乎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头,可是看着头上到处的金光闪闪又不敢轻易动手,只能暂且忍耐。
待到又换好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终于换好了盛装的步怀珺在两三个丫头的搀扶下站在铜镜前,衣领上缀着的细碎各色宝石光华流转,衣摆上片片织金的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时屋子里的人都有些震住了。
身形纤细的女子亭亭玉立,头上华贵的翟冠并不能夺去落在她面上的一分视线,反倒为她添了几分高贵。眉心垂着的红宝石坠子映衬得步怀珺肤色胜雪,颈子上的赤金点翠嵌宝项圈明晃晃的,一双皓腕上套着一对嵌宝镶珠的软金镯子,那镯子嵌着的大块翡翠水头极好,镶的南珠每颗都有小指甲大,粗粗的软金上巧夺天工地雕着莲花纹样,极为贵重,连翡翠也别出心裁地雕刻成了竹节的模样。这样奇巧珍贵的东西,连京中的老首饰铺子中也难得一见。
步怀珺成亲的这一套头面大部分都是齐氏一样样精心预备下的,样样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然而只有头上的翟冠与这双镯子是骆骓此前送来的。那翟冠乃是王妃出嫁必备的行头,宫中内务府自然早早地打造好了,而这双软金翡翠镯子,却是骆骓亲自画了样子,又命人寻了最好的料子,吩咐内务府精心雕琢而成的。
当日随着文定送到步宅之时,这双镯子便惹了一片惊呼,不但几个丫头和孙妈妈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齐氏活了大半辈子,自幼家中豪富,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首饰。
步怀珺抚了抚那光华圆润的大颗南珠,面上不禁浮起一丝微笑,回忆起了当日松竹寺的繁茂竹海,还有后院的那池盛放的莲花。
因着今日是正日子,虽说步怀珺在京中走动的人不多,可毕竟步彻刚刚得了追封,前来送贺礼的人仍是一拨接一拨,礼部虽是遣了十数位官员和命妇前来操持,可齐氏作为步怀珺唯一的长辈,自然也要在前宅应付那些到来的贵妇,而明璎和明珞两个表妹则凑在步怀珺闺房中陪着说些闲话,倒也热热闹闹。
“珺姐姐好漂亮……”
明璎倒是口无遮拦,捂着嘴惊呼了起来,一旁的明珞略微沉稳些,却也掩盖不住目光中的惊羡。萱草替自家小姐拢了拢耳畔长长的累丝嵌猫眼石的坠子,抬头看了时辰,轻声对步怀珺道:“小姐,看这时辰,怕殿下还在宫中呢,您先坐下用些点心吧,小厨房特意预备着牛乳蒸酪,奴婢去为您取一盏来?”
步怀珺摇摇头,倒是有些迷茫:“宫中?”
一个梳妆嬷嬷见状笑道:“步小姐可是不知道?亲王殿下成婚当日,都是要到宫中叩拜皇上皇后,随后再到自己母妃的宫中叩拜,约摸黄昏后才能回自己王府的。小姐您只管坐着,到时候自有王府的喜轿来接。”
原来如此。
步怀珺这才搞明白,原来皇子成亲,是不用亲自出席来接王妃的。虽说对这规矩有些无言,步怀珺却也没放在心上,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坐到一旁预备好的软榻上后,吩咐萱草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厨房取些点心来,请这几位妈妈到外间用些茶水,这一早也辛苦了。”
那几位梳妆嬷嬷颇有些受宠若惊,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满口道谢着随着萱草退了出去。步怀珺这才算长长出了口气,坐得也随意了些,落槿取了个绫子面的大靠枕来细心地垫在步怀珺腰后,温言道:“小姐暂且歇一歇,还有一个时辰便是迎亲的吉时了。”
步怀珺点点头,伸手扶了扶头上沉重的翟冠,低声嗔道:“这几位妈妈也是性急,若是早知道还要等这样久,何必先给我戴上这个劳什子?”
落槿闻言忍不住想笑,却还是低声劝慰道:“京中规矩都是这样的,小姐仔细被人听到了,回头再惹口舌是非。”
坐在软榻上又喝了半盏茶,屋子里暖意融融香风熏人,两个表妹也让步怀珺打发到前宅陪伴齐氏了,此时屋子里安安静静,一大清早便爬起身的步怀珺已然有些昏昏欲睡。落槿见步怀珺已经倚着靠枕半阖了眼,便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将那支摘窗关得更严实了些。
然而还没等迷瞪上片刻,前院陡然传来一阵炸响,步怀珺一激灵坐直了身子,下一刻孙妈妈便快步进来对步怀珺一屈膝,还未等步怀珺发问便急匆匆地道:“小姐,吉时已到,翊王殿下亲自来迎亲了!”
步怀珺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身边的落槿和萱草便同时惊喜地倒抽了口气,随即一顶大红洒金的盖头便盖上了步怀珺的头顶。随着眼前视野的消失,步怀珺的心才终于有些紧张起来。
终于是要出嫁了!
此时的前宅正陷入了一阵骚动。
按照宫中的规矩,亲王聘正妃虽说是了不得的大事,却也从未听过哪位皇子亲自到王妃的府邸中迎亲的。因此在听到下人来报翊王殿下到了的时候,正在前宅正厅中待客的齐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的京城贵妇们也同时惊讶地睁大了眼。
虽说不敢相信,可不过片刻之后,一身看起来极为贵气的红色锦袍,整个人器宇轩昂的骆骓便在下人的殷勤引路下踏进了正厅。
这下子屋子里便乱了起来,今日到访的贵妇大半都是京中权贵官宦府中的妻室,如今一见亲王到了纷纷起身行礼,齐氏心中正有些踌躇,正想也随着福一福身,可谁知下一刻便见骆骓大踏步走到她面前扶住了她。
骆骓虽说平日里面对外人一直神色冷峻,可今日成婚,他的面上也映出了几分喜悦的红晕,见齐氏有些慌乱,骆骓亲自扶着人坐了,才微笑着道:“老太太请上座,您是珺儿的亲人,也是她的长辈,请您万万不要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