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说,大哥这辈子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因此才得了福报,可我是凶神恶煞的武将,身上只怕也溅了不少血,你嫁给我,不会觉得委屈么?”
见骆骓难得地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迷茫,步怀珺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骆骓搭在桌边的手指,垂眸浅笑道:“虽说你是勇武的将领,可比起被你伤害的人,你保护的人却是更多。在咱们大景朝的百姓中,说起翊王殿下的名号,就足够令百姓们安心了。”
入了夜的祁王府照比平日的熙攘热闹,今夜更多了几分安静。下人们仿佛对于主子今日的阴沉心情心领神会,当值的都在仔仔细细地当差,而其他人则都早早回了自己的屋子,连大声喧闹都不敢有。
坐在屋子里喝了一下午闷酒的祁王早就有些醉醺醺地,身旁的老内侍苦劝良久,才终于劝得祁王丢下了酒杯,老内侍忙叫了下人过来,扶着走路都有些发飘的祁王往后头的卧房去了。
刚走进内宅的花园小径上,却见一个衣饰妖娆的妩媚女子带着一个丫头过来,撞见祁王后慌忙行礼,祁王乜斜着醉眼一打量,正是之前很是宠爱过一阵的娆夫人。祁王一皱眉,见娆夫人行色匆匆,面色颇有些不自然,心里冲天的邪火仿佛终于找到了地方发泄,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奋力甩开扶着自己的下人,在下人们的惊呼声中指着娆夫人的鼻子大声斥责道:“眼见着都是掌灯的时候了,你居然还带着下人在府里乱晃,若是冲撞了什么人,你可担得起罪责?”
那娆夫人没料到祁王一上来就是一顿叱骂,低头轻声辩道:“殿下息怒,妾身是记着殿下最喜欢菊花酒,见后头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就带着丫头过去采了一些,因此才回去得晚了,请殿下恕罪。”
祁王见娆夫人居然还开口辩解,不由得心里仿佛火上浇油,口中责骂的言语也更不堪了些:“放肆!本王教导妾室,你居然敢还嘴?果然是下贱的出身,连一点规矩都不懂!”
见娆夫人终于变了脸色,带着丫头低下头去跪在了地上,连额头都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起来,祁王心里才痛快了些,刚想再说上几句,身后就传来了女子的话音:“殿下怎么发了这么大火,请殿下息怒,没得气坏了身子。”
祁王费力转过身去,却见是祁王妃带着下人到了,祁王妃原本在自己的屋子里,却听说祁王下午酗酒喝醉了,刚带着人出去想迎一迎祁王,刚走到花园处就听到了吵闹声。
“殿下,若是娆夫人冲撞了您,妾身回头责罚了她就是了,现下更深露重,殿下当心着凉,还是赶紧回房吧。”
听了祁王妃的这一番话,祁王却丝毫没能平息怒火,反而冷笑了一声对祁王妃道:“王妃若是有空,不如好好管教管教内宅的下人们,堂堂王妃,不但管束不好内宅,甚至还没能给本王添个嫡子,让本王日日在父皇面前丢脸!本王娶了你究竟有什么用?!要知道本王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祁王此言一出,祁王妃的面容迅速黯然失色了起来。而祁王也懒得再看自己妻妾一眼,转身便在下人们的簇拥下离去了。深深埋着头跪在冰冷石板地上的娆夫人抬起头来,有几丝污痕的面容上却没有方才的慌张,默立着的祁王妃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带着身后噤若寒蝉的下人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眼见着日子进了初冬,京城也下了第一场雪。
在原来的世界生活时,步怀珺倒没觉得自己是个怕冷的人,然而到了这个既没有空调暖气,也没有电热毯暖宝的世界,冬日的严寒就更加明显地体现出来了。
步怀珺的屋子里早早地就通上了地龙,萱草带着几个丫头也将窗上仔细地糊上了足足三层厚纸,厨房终日熬着滚热的姜茶和热汤,饶是这样,步怀珺也险些得了一场风寒。
这日,外头的天气十足晴朗,步怀珺少见地带着丫头们出了屋子,想要到后头花园走走。落槿和萱草二人张罗着又是预备揣在怀里的手炉,又是取了之前骆骓送来的皮毛斗篷来给步怀珺穿上,几个丫头忙了好一阵才将步怀珺收拾停当,见万无一失了才簇拥着人往后园去了。
步宅虽说不过是一座不算打眼的三进院子,可后园之中却依旧十分讲究地种了三四种不同的梅花,还有一座小小的亭子可以用来听雪赏梅,足见之前的主人家是个十足风雅的人。如今还未至深冬,墙角的几株腊梅却已经打了小小的花苞,萱草心急地跑上前去看了看,回身对步怀珺笑道:“小姐,这梅花只怕再过几日就要开了!”
几个丫头闻言都精神一振,步怀珺也打小从未见过腊梅,于是也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去一看,只见那腊梅深褐色的坚硬枝条上已经打了不少金黄的花苞,颜色十分娇嫩好看。落槿仔细看了看那腊梅的花萼和枝条,对步怀珺笑道:“小姐,这是素心腊梅,即便在京中也是少见的珍贵品种。这种腊梅开花时香气极为浓郁,奴婢听人说过,许多香粉铺子都在冬日里尽量收集素心腊梅的花蕊,窖藏至明年开春再研磨成粉,这样制成的香粉和香膏则更加香气四溢,价格也极高。”
“真的?那等到开了花,咱们几个就日日来收集这些花蕊,小姐素日不喜欢香料的味道,咱们就制成梅花香膏来熏熏屋子,小姐您看可好?”
听了白檀兴奋的话,步怀珺也笑着点点头,刚想凑近前去闻闻那花的气味,远处却传来孙妈妈的呼声:“小姐!小姐!”
一行人同时回头,就见一身深青色夹棉大袄,头上几乎沁出汗来的孙妈妈急匆匆地跑进园子,一直到了步怀珺面前,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对步怀珺一屈膝,道:“小姐,扬州府老太太打发人来给小姐送嫁妆了!”
☆、第六十章
孙妈妈的话一出,几个丫头都兴奋了起来,步怀珺也是又惊又喜,忙道:“真的么?外祖母可一起来了?”
孙妈妈上前笑着搀了步怀珺的手,笑道:“小姐婚期还未定呢,老太太怎会这就来了?来的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刘妈妈,还有上次来京城的周管事。小姐,老太太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足足装了十几辆大马车!只是……”
步怀珺怔了怔,却见面前孙妈妈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反而变成了迟疑:“小姐,方才那位刘妈妈一见了我的面就将我拉到一边偷偷跟我说,这次来京城,家里大房和二房都送了自家的小姐来京城见世面。虽说老太太知道后发了火,可架不住两位夫人说得头头是道,只得无可奈何地准了那两位小姐先来京城,老太太吩咐刘妈妈叮嘱小姐一声,好让小姐心中先有个数,京里规矩多,莫让她们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情来。”
默默叹了口气,步怀珺心想。自古大宅院里的表妹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这还一来就来了两个。
待到带着丫头们匆匆赶到二门,步怀珺便看到了两个正好从马车上下来的表妹。两个姑娘都是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模一样的领口缀了白色兔毛的大红漳绒斗篷,再加上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看起来倒是仿佛一对亲姐妹一般。
当初步怀珺在扬州府时,倒也见过这两位表妹几次。打头下了马车的那个少女头上插戴着赤金嵌宝的点翠步摇,脖子上则套着金灿灿镶着猫眼石的项圈,看起来颇有几分华丽富贵之感,正是齐府大房的嫡女明璎。而身后下来的另一个少女则是素净得多了,头上胸前都不见什么扎眼的珠翠首饰,只在耳边戴了一对缀着东珠的耳坠,神色也看起来较明璎小心些,乃是齐府二房的庶女明珞。
两个少女见几个丫头簇拥着步怀珺过来,忙上前双双屈膝行了礼,步怀珺忙让丫头们上前搀扶了两人,笑道:“两位表妹一路辛苦了,这京城天气寒冷,快到后头喝杯热茶,免得吹得受了风。”
两个少女都低头称谢,明璎毕竟是大房嫡女,性子更活泼大胆些,抬头对步怀珺笑道:“怀珺表姐放心,咱们在家里就预备了厚实的衣裳和手炉,从天津卫下船后,刘妈妈还去城里买了两件斗篷给我和珞妹妹穿,一点也没觉得冷呢。”
明璎一面说,目光一面从步怀珺头上戴着的毫无纹饰的碧玉簪,耳朵上极不起眼的金丁香上掠过,直到看见了步怀珺身上裹着的银白蜀锦面、边缘处都镶着长长银狐毛的斗篷时,眸色才闪了闪,随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随着步怀珺进了步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