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不停咒骂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语,那正在为祁王更衣的侍妾却大气都不敢出,竭力忍住心底的恐惧,仍旧恭恭谨谨地为祁王系上腰带,却没想到被正在气头上的祁王随手拂到一边,险些跌到地上。
侍妾的失声尖叫仿佛更加加剧了祁王的怒火,只见他随手抄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盏,劈头盖脸地丢到那侍妾身上,怒道:“蠢女人,笨手笨脚地连本王都伺候不好,还不赶快滚到一边去?!”
滚烫的茶水几乎一瞬间就浸透了侍妾身上单薄的衣裳,然而那侍妾却一丝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身子抖成一团。祁王懒得再计较,怒哼一声抬脚便走,将这一屋子狼藉丢在了脑后。
此时的日头早已挂在中天,明媚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更透过窗棂,将骆骓的卧房也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御医们都已经告退,骆骓身后垫着两个墨色蜀锦的引枕,正就着步怀珺的手喝着碗中清毒的药汁。屋子里除了汤匙与瓷碗的清脆撞击声外,连一丝杂音也听不到。
待到一碗药用完,一直垂着眼的步怀珺才仿佛安下了心似的,抬头对骆骓微微一笑:“烧也退了,消息也都送出去了,殿下尽可安心,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自打苏醒后,骆骓的目光便几乎没能离开步怀珺,如今望着妙龄少女眼下深深的阴影,骆骓几乎忍不住心中的喜爱与愧疚,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少女的纤手,柔声道:“此前我昏沉时,虽不清醒,却仍有知觉,只觉得仿佛一直行在骄阳如火的沙漠中,周身热得仿佛火烧,可朦胧中有人一直用沁凉的软帕擦拭我的额头,令我舒适不少,如今想来,定然是你整夜都不曾离开了。”
步怀珺低头不语,骆骓将手中的几根葱根般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是我不好,令你担心了。”
“……你不用这样说。”
过了良久,仿佛一幅仕女画般垂首沉默的少女才缓缓抬起了头:“我不过是恰好进宫,受怡妃娘娘所托,才能留在你王府中陪在你身边,若是留在自己宅子里,除了平白担心也做不了什么,所以能够第一时间看着你醒过来,对我来说比空等着更让我心安,何况……”
想起昨夜最凶险的那一段时分,步怀珺几乎红了眼圈:“何况恶人在京郊偷袭,你定然全无防备,身受重伤这又怎么能怪你,御医也说,这毒箭毒性险恶,你能挺过来,已经算是千万中的大幸了。”
见步怀珺情绪逐渐激动,连细弱的肩都有些颤抖起来,骆骓心中清楚,自己被袭受伤,定然在前朝后宫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其中为自己忧心之人定然有之,而虎视眈眈盯着翊王府的恶人,定然更不会少。
轻轻安抚着女子细嫩的手背,见步怀珺逐渐呼吸平稳下来,骆骓凝视着她水盈盈的一双眼,低声坚定地道:“你不用担心,这次我大难不死,日后定然更加小心谨慎,定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再有机会近身,否则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父皇母妃这些为我担心的人。我也会请父皇加大人手彻查,定然要将下手之人揪出来,否则只怕咱们都不得安心。”
骆骓的话说得极令人安心,步怀珺翻涌的内心也渐渐平定下来,不由对骆骓嫣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古话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想,你是聪明人,又见过大风大浪,甚至还救过我的命……咱们这次可都扯平了,就只求,咱们都没有下回。”
☆、第四十八章
当翊王府那辆挂着象征亲王的绣金螭带的云头马车在十数个护卫的簇拥下稳稳驶入胡同,最终缓缓地进了步宅的西角门。
目睹了这一切的闲散邻居间少不得又多了些窃窃私语。
而几乎整整两日未睡的步怀珺却顾不上那些,早早带着丫头们等在门口的孙妈妈一见自家小姐憔悴的面色,便慌忙上前亲自将人扶了下来,随即一迭连声地吩咐丫头们上前来伺候。
虽说已经在翊王府用过了精心准备的饭食,可步怀珺一迈进自己的屋子,还是先坐下喝了满满一盏加了糖的热牛乳,又用了两块奶酥点心,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小姐,厨房还预备了文火慢煨的鸡汤,可要盛一碗上来?”
看着眼前围着自己的丫头,各个都带着欢喜又担心的表情,步怀珺深知此次事出突然,只怕这些下人留在步宅就像没了主心骨的蚂蚁在热锅盖上打转,这一日一夜怕是不好过。
放下手中盛牛乳的瓷盏,步怀珺长长舒了口气,笑着对丫头们道:“我此前已经用了饭,现下只想换了这身衣裳好好睡一觉……看你们个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怕是昨夜也未合眼吧?我这边不用人伺候,孙妈妈留下同我说几句话,你们各自回房补眠,晚上再过来罢。”
待到丫头们鱼贯出了屋子,步怀珺总算可以收起面上端着的笑容,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般歪在椅子里半闭了眼,只觉得脑际一阵嗡嗡作响。
“真是难为小姐了。”
步怀珺被扶到妆镜前,孙妈妈轻柔地为她摘去头上一直未曾除去的沉重珠翠,口中絮絮地道:“小姐昨儿去怡妃娘娘宫里之后一直没回来,咱们原本还想着,小姐与娘娘未来便是婆媳,若是投缘定然有的是话儿要说,便也没怎么担心,谁知黄昏前便有十余位翊王府的护卫打马到了咱们宅子门口,打头的那位修大人身上还带着血,可把守门的小厮吓得不轻……”
想起昨日那般兵荒马乱的一日,步怀珺恍然间竟有了些度日如年之感。不过十来个时辰,其中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面对怡妃、祁王甚至陡然驾临的皇帝皇后,又整夜提心吊胆地守着伤重濒危的骆骓……
孙妈妈用一柄乌木梳子仔细地梳理着步怀珺绸缎般的黑发,一面偷偷打量自家小姐的面色,继续低声道:“昨日翊王伤重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地,在京中一忽儿便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的那些闲散人可算找到了些谈资,都在眉飞色舞故弄玄虚,福伯遣了几个机灵的小厮出去,传回来的消息大多让人听着心惊……”
谨慎地四下望望,孙妈妈凑近步怀珺的耳边尽量放轻了声音:“甚至还有人在茶楼酒肆中传播小道消息,说翊王殿下在南海时杀戮过重,此次是那边的流寇前来复仇,言语之外有翊王殿下自作自受之意……”
“什么?”
原本半阖的一双妙目陡然睁大,步怀珺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过了一两日,步怀珺总算是养足了精神,京城中的风声也渐渐静了下来。虽说是在步宅静养,可不过两日的工夫,宫中就接连来了人。
先是怡妃遣了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过来,不仅带来了十二匹宫里上用的锦缎和八支极尽华贵的珠钗,用来补身的灵芝老参更是满满地装了四个锦盒。
那老嬷嬷也是自骆骓打小时便在身边伺候的,正是骆骓童年时的保母,一见步怀珺便千恩万谢,竟还数次想要跪地叩头,孙妈妈带着丫头们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勉强将人劝住了。
那嬷嬷情绪平静后,絮絮地对步怀珺说了一通怡妃宫中之事,当日怡妃如何求恳皇帝彻查,得知骆骓无恙后又如何喜悦痛哭,言语间俨然已经将步怀珺当成了自家人。
待到送走怡妃宫里的人,皇后宫中的女官也到了,照例是一番赏赐之后对步怀珺大加赞赏,步宅的丫头们惊喜地交换着眼色,步怀珺却只是端庄地垂首微笑着。
快到晌午的时辰,步怀珺才亲自将女官和同行的宫女送上皇后宫里的马车,直到眼见着那车子慢慢驶离步宅所在的胡同,一直端着淑女架子的步怀珺才长长出了口气。
“小姐前日才回来,如今两位娘娘就接连送来赏赐,这可是京中哪家闺阁千金也不曾有的体面呢!”
随侍出来的白檀年纪尚小,性子也算不上稳当,待那马车消失在巷口便喜滋滋地欢声道。步怀珺不置一词,只微微一笑,回头对门口的小厮和二门的两个仆妇道:“皇后和怡妃都遣了人来,如今宫中想必不会再来人了。打这会儿开始,若是还有哪家府上的夫人遣人来,便说我连日劳累精神不济,替我婉言拒绝了罢。还有……”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步怀珺顿了顿继续道:“若是翊王府派了人过来,则要赶紧请进来,再分派个腿脚利索的给我送信,断不可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