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怀珺抿了一口茶,垂眸微微笑了,虽说人家是皇后的族妹,可是这么大的体面,仍然是不得不引人嫉妒的。
又过了一刻钟,钟夫人才从前院翩翩而归,两个丫头一前一后替她打起帘子,屋子中的贵妇们刚想要笑着恭喜一番,却见钟夫人身后竟多了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三十出头,容貌秀丽,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身穿大红团花圆领衫,头上戴缀珠冠,耳边戴着金丁香,正是宫里高级女官的服饰。钟夫人将那人引到丫头搬来的椅子旁,转身对屋子里的客人笑道:“诸位久候了,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林尚宫,今儿领了皇后娘娘的命来送些子东西,让我死活留下喝杯寿酒,诸位不介意吧?”
笑话,皇后宫里的女官在宫里的地位非凡,甚至有些比低等的嫔妃还要身份贵重些,又有谁敢介意?
一时间屋子里皆是那些贵妇一迭连声的说笑,那女官悠悠然上了座,一旁早有丫头捧着茶盘上来奉茶,那女官执了那釉色甜润的官窑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丹凤眼中有几分锐利的目光在满座的贵妇千金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步怀珺的身上。
☆、第十六章
骆骓踏进怡妃所居的宣德宫大门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几个宫女内侍见了他慌忙行礼,各个面上都带着些噤若寒蝉。骆骓微微蹙眉,几步迈进了宣德宫。
因着怡妃是皇帝的宠妃,且容貌娇媚浓艳,皇帝曾赞过她容色似花盛放,怡妃大为自傲。因此宣德宫内平日处处都用玉瓶盛着御花园里的鲜花,四季不断,怡妃平日也喜欢用鲜花簪鬓。
然而今日宣德宫里却不见平日里常见的鲜花插瓶,怡妃坐在软榻上用手撑着头,面容脂粉不施,头上平日插戴的金簪步摇全都不见了,只一支素银扁方挽着头发,旁边一个宫女手执象牙柄宫扇轻轻扇风,宫室中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母妃。”骆骓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怡妃抬起头来,平素见到儿子便喜笑颜开的她今日却愁容满面。
“母妃可是头痛的厉害?御医可开了什么药?”骆骓柔声问道,只见怡妃挥挥手让宫女退下,自己凝望了他一阵,竟怔怔掉下泪来,带着泣声问:“骓儿,这宫里都传遍了,说你在宫外与民间女子有私情,可是真的?”
骆骓漆黑的瞳仁猛地缩紧,那个手执宫扇的宫女正悄无声息地退出室内,淡漠的唇边微微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位姓林的女官虽说只是钟夫人留下的客人,可后堂内贵妇小姐们的态度明显热切了几分,毕竟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人,即便是结个善缘也是大好事,万一入了皇后的眼,得以赐婚皇室贵族,那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可那女官虽说面上一直挂着和蔼的微笑,对那些贵妇们奉承的话却都只是淡淡的,待到不咸不淡地打发了几个不断带着女儿上来搭话的贵妇,却不时用余光扫过一直安稳坐着的步怀珺。
“这位姑娘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步怀珺闻言一怔,满堂说笑的客人们也安静了下来,钟夫人忙对那女官解说道:“这是故礼部侍郎步大人的独女,因着我曾与步夫人有过几面之缘,今日便也请了步姑娘来。”
只见那女官带着几分探究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步怀珺心里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预感,却也只能款款起身微微行了一礼,那女官也起身还礼,目光仍然从头到脚地在步怀珺身上扫视。
步怀珺正觉得有些尴尬,坐在对面一位上了些年纪,身着佛手青色潞绸褙子的夫人仿佛看出了那女官对于步怀珺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于是接话道:“步大人当年也是眼看着要升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可惜……好在步姑娘如此端庄知礼、纯澈可人,步大人在天有灵,也该心满意足了。”
这话一出,步怀珺不引人注意地蹙了蹙眉,钟夫人也点头道:“步姑娘性子恬淡,又行事纯孝,颇有步大人遗风。”
此时有丫头来报,寿宴已经准备好,钟夫人忙起身招呼了众人出门去摆宴的前厅就座。步怀珺悄悄松了口气,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众夫人小姐身后,而那位林姓女官则又是深深看了一眼步怀珺,随即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
德胜大街祁王府。
“殿下。”
一个身着补服,御医模样的人拎着药箱从王妃院子里出来,正好碰上信步进来的祁王,赶忙躬身行礼。
祁王笑吟吟地免了那御医的礼,对那御医和蔼道:“王御医辛苦,不知王妃今日身子如何?”
那御医忙道:“回殿下,王妃如今状态正好,连前日的不适之感都少了许多,只要不过度劳累,日日服用臣开的几味补品,定然会安然分娩。”
祁王闻言点点头,随即向那御医招招手,待御医凑上来时轻声说:“那王御医今日为王妃诊脉,不知可诊出王妃这一胎,到底是位皇孙,还是位郡主呢?”
那御医闻言脸色一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祁王一眼,见祁王面上虽是笑着,可眼中殊无笑意,犹豫再三只能低声说了实话:“启禀殿下,臣医术不精,诊脉倒是未曾看出这一胎究竟是皇孙或是郡主,只是观王妃面相、食性,王妃这一胎,有七成可能是位郡主。不过未到分娩,都说不得准。”
骆骓出宫时已经几乎到了宫门下匙的时候,虽说尽力安抚了怡妃,可怡妃的态度对于他来说成了最令人头痛的问题。想到母妃方才苦口婆心地劝说,说他身份贵重,婚事定然不能马虎,一定要在京城的勋贵中择一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为妻,并命他不要再接触步怀珺。
骆骓深深叹了口气,打马匆匆回了翊王府,却见修棋从值房中出来,对自己一躬身:“殿下。”
“可去和她说了?”骆骓有些疲惫,修棋会意地跟在他身后,凑近了轻声道:“属下黄昏时悄悄去了步宅,却正巧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步小姐,属下便将事情同步小姐说了,可是……”
修棋顿了顿,随即谨慎地道:“步小姐听完后怔了怔,却笑说属下来的晚了。”
骆骓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步小姐今日便是去了都察院右都察钟大人的府上,去参加钟夫人的寿宴,而步小姐此前从未认识钟夫人。”修棋低声道:“可是那位钟夫人,正是皇后娘娘的族妹。且今日皇后娘娘遣人赐下了东西给钟夫人,坤宁宫的林尚宫也赴了宴,还特意打听了步小姐几句。”
“什么?”骆骓一惊,回身问:“母后竟想法子派人去相看了么?”
修棋点点头,又道:“的确如此,不过步小姐说,殿下与她之间明朗清白,她自然问心无愧,旁人的猜测都只是无稽之谈罢了,让殿下无需担心。”
“她竟然这么说?”
修棋垂首道:“依属下看,步小姐的意思,不像是想和殿下有过多瓜葛,也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
一日正午,正是日头炎热的困倦时候,一身深青色蕉布长衫的孙妈妈从步宅的后门悄悄出来,同几个街坊笑着招呼了几句,径直穿过西巷上了朝阳门大街。往西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因着西城上有着不少官宦与权贵的府邸,街上比东城热闹了许多。
一路顶着烈日走过来,后背的汗早已把贴身的棉布中衣浸透了,孙妈妈抬眼望了望,见前面不远便是京城中颇为有名的食肆来客居,于是从袖中掏出棉帕,拭了拭额头的汗便走了进去。
坐在来客居四面通风的凉爽大堂中要了一壶凉茶,孙妈妈咕嘟咕嘟喝了一盏下肚,才觉得身上渐渐凉快了。坐着自斟自饮,片刻之后便有伙计拎着一个四方红漆大食盒过来笑容可掬:“这位妈妈,您要的四样下酒小菜,一壶竹叶青都备齐了。”
孙妈妈喝干了最后一盏凉茶,掏出几十个大钱打赏了伙计,在伙计殷勤的道谢中走出了来客居,继续向西行去。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来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府邸前,只见那府邸高墙整肃,可两扇厚重的大门上悬挂的黑漆匾额上书“尚书府”三个大字。孙妈妈只觑了一眼,便径直绕过那大门,从一旁的夹道进去拐进了后街,在那一排已显出几分拥挤的低矮房子中留心边走边辨认,直到在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