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骓闻言眉心重重地一蹙,随即有些无力地松开,语气也和缓了几分:“你来北城做什么?怎么跑得这么厉害?”
步怀珺仍然微微垂着头,回话也避重就轻:“听说纸笔胡同这边有不少书坊,我便过来买了几块松烟墨。”
萱草这时才看清面前的骆骓和身后的几个护卫,大惊之下也不敢出声,只听步怀珺低声道:“殿下若是无事,我便告退了。”
骆骓见她绕过自己便要走,原本就纷乱的心里仿佛又泼了一捧热油似的,干脆豁出去一把握了步怀珺那戴着翡翠镯子的皓腕,语速极快地道:“这胡同里有家苏菜馆子,在京中素来有声名,今日碰巧,不如你也用了饭再回去?”
此言一出,莫说当事者步怀珺,便是一旁的护卫和萱草也都惊了一跳。虽说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似前朝严峻,可未婚男女同席用餐仍是禁事,何况这京中人多眼杂,骆骓更是一位身份贵重的皇子!
见步怀珺久久不做声,骆骓胸中刚刚燃起的那份热意一点一滴地凉了下去,握着步怀珺的手也慢慢地松了开来。
一次次地做出这种事,自己八成是疯了。骆骓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意兴阑珊道:“罢了,你回去吧,修棋,带人送步小姐——”
骆骓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垂着头的步怀珺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抬头打断了骆骓的话:“好。”
骆骓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星辰般的眼,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
步怀珺轻轻向骆骓微微一福身,抬起头时却嫣然一笑:“我说,那就劳殿下破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送花不成请吃饭饭~~
别扭也闹不出一章(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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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骆骓所说的这家苏菜馆子藏在纸笔胡同的深处,从门面处看不过是一所寻常人家的院子,然而在那有些斑驳的黑漆大门上叩了几下,片刻便有一个憨态可掬的富态老者开了门,一见骆骓便笑出了皱纹道:“三爷!”
“老姚是这馆子的老板。”骆骓对步怀珺低声解说了一句,便转头问那老姚:“屋子里可有客?”
“没有没有!”老姚忙道,一边把人往院子里引,步怀珺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平民人家的院子,不免好奇地左顾右盼。
那老姚也是头一次见骆骓带着个年少女子,料想说不定也是金尊玉贵的人,便笑吟吟地解说道:“老头儿我别的不敢说,京城头一份儿的老饕还是当得起的,因着好吃也好钻研,就也时常自己下厨招待一两桌客人。去年秋天一场大雨过后,我想着去山里采些野菌子,不料想在山坡上滑了脚,得亏三爷那日进山狩猎,便将动弹不得的我救了回来。”
待到进了屋子,老姚先是泡了一壶好茶上来,道声稍等片刻便兴冲冲进了厨房,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凑出了一桌好菜,又从窖中取了一小坛酒送进来,便退出了房门。
待房门被轻轻地掩上,屋子里就只剩了相对而坐的骆骓和步怀珺,骆骓好似颇有几分不自在,眼光只滴溜溜地在屋子和桌面上转,决计不落在步怀珺脸上。
这副做派倒是让步怀珺失笑,分明你说要请客,可上了菜却又赧然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心念一转,步怀珺干脆权当没看到骆骓的神色,伸手执了那竹筷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龙井虾仁,尝了一口便赞道:“果然是好滋味,殿下所言不错。”
骆骓见步怀珺大大方方,便也自在了几分,一面将几道色泽鲜香的菜推到步怀珺面前,一面道:“老姚做鱼更是一绝,这松鼠鳜鱼即便是到了宫里也是难得的,你试试看。”
老姚的手艺的确不凡,待菜过了五味,步怀珺见骆骓话并不多,大多时候都只是在一旁自斟自饮,面色也远比在松竹寺遇见那次晦暗,想必心绪并不算好。步怀珺见那小酒坛中倒出的酒液澄澈芳香,心下一动,便笑着问道:“殿下,这酒滋味如何?”
骆骓随口答道:“这酒是老姚自己酿的竹叶青,还算入口醇厚……”说到这骆骓才反应过来,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步怀珺:“……莫非你也想喝?”
眼见步怀珺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骆骓昏头涨脑地起身想去寻个酒盅,谁知步怀珺却伸手将面前那细瓷茶盏中的茶水一仰头喝了干净,笑道:“我不过是想尝尝罢了,没得那么麻烦。”
这酒看着清冽,入口也有些甘甜,然而度数却一点不低。步怀珺试探着喝了一杯,只觉一团烈火从喉咙直烧到胸腹,连脸都红透了。骆骓看着有些想笑,忙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这酒有些烈,你且尝尝便罢了。”
谁知步怀珺轻轻将那茶盏放到一边,随即拿起酒坛,颇有几分豪气道:“殿下请!”
骆骓一怔,才意识到步怀珺竟是要同他对饮,还来不及想什么礼节规矩,只恍恍然执了那酒盅,任步怀珺微微探身为他把酒斟满,随即仰头一饮而尽,那酒淌过喉咙,仿佛更香醇了几分。
二人便来回喝了几巡,甚至连杯都碰了一两次。莫说步怀珺,连骆骓都俊脸泛红,几分薄薄的酒意涌上,屋子里的气氛也松快了许多。
步怀珺吃了一块软糯的桂花蜜汁藕压了压酒味,见骆骓神色由暗转明,心下也安了几分。骆骓看着对面女子因着饮了几杯酒而绯红的一张芙蓉面,恍然明白为何文人都爱红袖添香,原来有这样一人对坐而饮,即便是闷酒也多了几分缱绻滋味。
北城的另一端,德胜门大街上华贵府邸的主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
“你们这群废物!”
书案后原本坐着的人又惊又怒:“连个小丫头都跟不住,居然还当街露了相!”
地上跪着的那汉子一身灰衣,正是方才在纸笔胡同里被步怀珺紧追的那人。见主子发怒,那汉子将头垂得更低了,只口中道:“小的无能,请殿下息怒,那丫头虽然小小年纪,眼睛倒是毒得很,是小的疏忽了。”
那身着锦袍的主子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中,面上犹有怒色,那汉子忙又磕头道:“不过那丫头看着像是有些来头,今日在胡同中撞见了翊王殿下,看样子,二人竟是相识的。”
“什么?”
那锦袍人倏然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面前跪着的汉子:“你看清了?她的确是认得老三?”
那汉子心下一松,忙滔滔不绝道:“回殿下,那丫头在胡同里一头撞上了翊王殿下,殿下带着护卫,小的决计没有认错。而殿下吃了那一撞,竟站在那同那丫头说话,虽说听不清说了什么,可看两人神态,的确是相熟的。”
那锦袍人面上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砖地面上来回踱了几步,对那汉子道:“记住,这几天不要去那丫头宅子附近,若是她识得老三,又发现被你们盯梢,难免慌乱之下向老三求援……老三虽说不好管闲事,可他手中毕竟有那支护卫精兵……”
那人啧了一声,似乎很是头疼,随即对那汉子道:“罢了,你下去吧,回去告诉你手下这些日子都谨慎些,万一落入了官府或是老三手里,便不必活着回来见本王了。”
他这话说得阴狠,那汉子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忙胡乱磕了几个头告退了。那锦袍人又坐回太师椅上,良久面上露出了几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此时天色已然黑下来,街上也渐渐安静下来。
萱草坐在老姚家院子的廊下,抬头望着那一轮弯弯的月牙,修棋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萱草,忍不住道:“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倒还挺能吃。”
萱草一怔,想起方才自己一个人吃了两碗米饭四道菜的样子竟被修棋看在眼里,不由脸红了一片,掩饰般一噘嘴:“哼,你家骗子殿下请客,当然要多吃,否则我家小姐不是白白不高兴了一场。”
修棋闻言笑意更深,却故意叹道:“你家小姐不高兴,便将我家殿下的心意拒之门外,殿下这几日又如何不焦心呢?”
见萱草闻言后面上的嗔色缓和了几分,修棋忍笑继续添油加醋道:“况且殿下最近在朝中也是处处被人排挤,唉,真是事事不顺。”
“父皇让我入京卫司,可我此前一直在南海,对京中这些武官的做派毫不熟悉,乃至处处束手束脚……”骆骓仰头喝下一杯酒,面上神色沉沉:“其实早就想向父皇讨个旨意让我回南海戍边,京中官宦间盘根错节,又哪能容下我一个常不在京中的外人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