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本以为御景是将这些桃子都吃了, 没想到她竟存了这许多。
“存这么多,也是未雨绸缪?”羡鱼道, “有我在, 哪里就能饿着你了呢?”
不料御景却道:“自然是不能的, 可你从前对我动辄打骂, 哪有如今这般体贴?”
羡鱼一噎。
御景却摇摇头十分得意:“不过是见我长成后有几分姿色罢了。”
……
羡鱼:你倒是非常自信。
匠人的居所并不隐蔽,就在山枫尽处。原本完好的山体像是被一柄巨斧劈开,在最高处分成两半, 一半仍旧耸立,一半却在朔风经年累月的侵蚀中或作碎石、或化飞沙。勉强堆成一团低矮的山丘,寸草不生。
御景站在山顶的平台向下望去,却见其下有一溪冷冽的山泉,如螺旋状往下探去。
“下方便是白业最心爱的炉子。”羡鱼说着,唇角微微勾起。
御景凝神看了一会儿,道:“这炉子大喇喇地放在下面,也不怕人来抢?”
“他自有他的法子,只是我们这些外人怕是窥不得门道。”羡鱼说着,不禁皱起眉,“这……铸炉似乎确实少了几分灵气。”
“我上次来时,这炉火正旺,火光透过山岩向外,将一方天地照得通明。而那冷泉之上也有虹霞成锦,山上倚火枫望泉虹者数不胜数。如今竟一个也瞧不见了。”
四下冷寂,连个鸟叫声都听不见。
排云鹤还未飞走,闻言扇动着翅膀道:“小妖先前从京都经过时,也见过白业先生,那时他这还是一片繁荣景象。”
这倒是稀奇。
御景问:“我听说这些匠人都有几分傲骨,大多喜爱世外清静之地,怎地偏这位大师不同?”
“慎言。”羡鱼道,“他是鸽子变的,听力极佳。”
御景撅了噘嘴,说了声:“知道了。”
“总之在这干看也没什么用,不如一起下去看看。”
“也好。你走路小心些……”
御景闻言,笑道:“我已同从前大有不同啦,你应当……刮目相看!”
羡鱼摇了摇头。
*
一路向下,两人很快就见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入口,里头隐隐有灵气涌动。
又走了大约三刻钟,所见豁然开朗。
——地下被穿凿成一个巨大的空洞。下层是涌动的流火,不知是为何这里的火燃于水上,开出层层火莲。
御景手中挥出一道灵气,霎时在羡鱼身周结成凝实的护罩。
羡鱼惊讶道:“你何时有此修为?”
“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御景眯眼笑道,“又忘啦?”
羡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觉得御景的性情也随着修为增长变得开朗起来了。
她有心一探究竟,此时也只是暂时按下不提。
……总不可能是看开了吧?
桃妖不耐热,羡鱼此时隔着护罩虚眼看去,便察觉出那流火被深黑的岩石勾连束缚着,其中灵气流动快了不少。
“是法阵。”她笃定道,“我对此法还算熟悉……这是?”
她瞳孔微缩,目光死死地钉在岩壁一角。
“是血。金色的血……”
“唔!”几乎是一瞬间,火中钻出一个人影,他一挥袖,巨大的气浪朝两人袭来。
御景被那气浪掀翻在地,羡鱼拉着她的手,只觉喉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是真的很甜的桃汁。
那人施施然从火中走出,脚下踏着流火金轮,手中还握着一把长戟。长戟上挂着另一个穿着短打的男子。
他肤色极深,一双眼却是极耀眼的璨金色。光亮的头顶连一丝头发也无。上了岸,他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男子扔在地上,收了金轮,又将脚板极笃定地按上了男子俊秀的脸庞。
“先生好算计啊。”他咬牙切齿道,“这便是您为本尊打造的座驾?”
白业四肢抽搐着,躺在地上无力且含糊地“咕咕咕”叫了几声。
原来那流火金轮虽然通灵,不会伤及主人发肤,那层热气却是灼灼。白业早嘱咐这男人换双耐热的鞋子,却未曾想……那长靴本就憋闷,再有烈火烘烤,魔族脚底板的毛发也并不透气,那气味便层层向外散发。
男人原本要去向老魔尊挑战,走到半路上竟是臭气熏天。
魔族是最在意实力与皮相的种族。
光洁的发型也让他们对容貌气质有了极高的要求。
男人——这魔族青年问鼎的计划就这样败在了金轮之上。
白业泪眼朦胧,拼命挣脱,总算是抱住了青年松软的脚。
他喊道:“兀黎大人、兀黎大人!冤枉啊……小生已然想出了对策……还请、还请高抬贵脚——”
这名唤兀黎的青年唇角一勾,语气森然:“你最好是真的有办法。”
白业如蒙大赦,爬了几步,抖了抖羽毛,又整了整衣襟——他本就是极好面子且极讲究的。
终于在兀黎逐渐暴躁起来的目光中,白业终于道:“这……大人不妨换一双鞋……”
白业从袖中捧出一双木屐。
“大人请看这个。这木屐材质上佳,又透气通风。小生还为您专门设计了放脚毛的地方。这样即使是十几寸的脚毛也可以放下……”白业越说神情越激动,那期盼的目光仿佛自己手中真的是什么绝世珍宝,“且……大人本就高大威武,穿上这鞋少不得又要高上一截,这样即便是与从前便成名的大魔同台竞技,也不失风采呀!”
兀黎仿佛真的被他说动,眼中流露出兴味的神情。
其实鞋不鞋的主要是其次,他道:“本座身边正缺先生这样聪敏机智的人才,方才不过是对先生的考验。”
鸽子长出一口气,他道:“那……小生通过了?”
“自然,”兀黎道,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和煦,甚至有些僵硬和虚假,“先生即刻便随我启程前往魔界,为魔界建设出一份力吧。”
他甚至抓起了白业的小手,陈恳道:“本座身边缺不了先生!”
白业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感受:吾命休矣!
正绝望时,他目光瞥过一旁受了轻伤了两人。
“羡鱼!”白业惊喜道,“羡鱼妹妹!”
羡鱼:谁是你的妹妹?
她眼瞅着兀黎不像是个好相处的,脸上微微浮起赧色,道:“看来是我等打扰白业兄了。”
白业道:“不打扰不打扰,我的好妹妹——”
他目光落在一旁的御景身上。
“剑修!”
这下就连兀黎都看了过来。
御景此时正扶着羡鱼,手里拿着一把临时凑数的剑。
“……”她嘴巴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是个剑修。”兀黎锐利的目光霎时钉在御景身上。
御景顿觉不爽。
她扬了扬下巴,试图让自己跟对面这个臭屁的家伙一样睥睨傲慢。
“是又如何?”
羡鱼有些惊讶。
就方才那一手,她已发现自己养大的小孩不论修为还是别的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些许变化。
她苍白的手攥紧,将御景的腰肢牢牢扣在手中。
兀黎却已快步走过来,他迅速道:“没事吧?方才是误伤……”
他上下打量着御景:“你这剑修看着竟不超过二十岁。竟是……要飞升了么?”
说到此处,兀黎眼中已是异彩连连。
他也不待两人做出回应,笑着连说了几声“好!好!好!”。
“小姑娘,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魔界?”兀黎熟练地说道,“魔界对你这样的人才向来是从优待之。不说别的,便是我手中那些修炼材料,也足够你立刻突破如今的境界……成为我这样的大魔。”
“实不相瞒,我身边现在正需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待我成了魔尊,你便是魔尊之下最尊贵的存在——”
这样的话,白业已听他对不少魔族说过了。
即使是他也听不下去了。
他弱弱道:“兀黎大人……这女娃虽是剑修那等来头,却……却……她身上却还是正宗的仙门心法,如何能随您入魔?”
如今来说,天界乃是至高存在,而魔界分裂割据多年,既没有前景又十分危险。
兀黎却不以为意,他眼中闪过一丝笃定:“那都是从前。往后这魔族只会以本座为尊,广大魔域也只会有本座一个主宰。”
“小姑娘,你是本座霸业拼图中极重要的一块,快到本座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