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一捏,那龙角便瘪了下去。像两个空空如也的袋子一般,被龙女对折,仔细收好。
沉惜: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过龙女显然对这样的情况非常满意,她这时才接过纸笔,开始缓缓书写。
她握笔的姿势显得有些生硬,看来是不常用。
“我名冰夷。”龙女缓缓写道,“多谢二位仗义相救。”
羡鱼同她通了姓名,又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我观冰夷姑娘一身修为不俗,怎地会在海边晕倒?”
她抿了抿唇,道:“并非是我有心窥探,只是我与方才那人行走在外,多少还是该谨慎些。”
龙女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表情来。她的笑容是那样甜蜜,令羡鱼看了都不自觉勾起嘴角。
“是这样的,我是自己从海中跑出来的。”她下笔并无滞涩,一气呵成毫不犹豫,“我父亲要将我嫁给他部下的一个将军,我不愿,便求人将我带出海中。”
羡鱼默了默,想不通她为何如此自信而不设防。
冰夷此时昂首挺胸,脸上满是憧憬期待的神情,看着倒是令人不忍拆穿。
可羡鱼若是心有不忍,她也不是羡鱼了。
羡鱼在山中苦修多年,最为自傲的便是自身以低微根脚修炼至如今半步飞升的实力。
而龙女根脚突出,看着实力却很不济。若是她老老实实在海中修炼,怎会实力这般低微?
因此羡鱼听了龙女一席话,便想着找个理由将这龙女打发了,之后她与御景才好再上路。
她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又问:“那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冰夷忽然掩唇一笑。低眉书写时眉间情意有九分绵绵,亦有些茫然。
羡鱼领会不到她的温柔。她将那纸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皱起眉。
原来这冰夷平日在海中旁的事情不做,最爱去海面上透风散心。她某一日在海中名曰“明洹”的仙岛上歌唱,远处却传来隐约琴声相和。那仙人乐与她的歌声相和,却远在天边难寻踪影。
冰夷寻不到那琴师,便在海边的礁石上连着唱了半年有余,那琴声也绵绵不绝地奏了半年。
自此便是飞声传情,两心相通。
冰夷写道:“我素知郎君心意,此番向海中巫师换了药水,改换身份。待风波过去便可前往明洹寻我的檀郎。”
代价便是那对龙角和声音。不过摘下龙角后,冰夷便可无师自通学会别的文字,沟通无阻。
羡鱼是没有想到她这样实诚的。
她嘴角抽了抽,忍了半晌终究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不料冰夷却问:“我看姑娘身边那女孩也是我龙族后裔?此番可是为认祖归宗而来?”
她到底体贴,没问出御景血脉不纯之事来。
羡鱼怕她多想,笑道:“并非如此,这孩子性情孤僻,也只与我一人亲厚,从前并未提过父母亲族之事。我俩此番来东海,只为替她觅一良师学艺。”
冰夷赞道:“我观她一身气机圆融,想来羡鱼姑娘定是花了大心思的。”
她款款写道:“你二人相互扶持,共参大道,未来定能有大造化。”
说干就干。
冰夷殷殷写道:“我如今两袖空空,也没什么能报答两位恩公,不如就默一篇适宜女子的双修功法来,希望能对二位有所帮助。”
羡鱼简直要给这位奔放的龙女跪下。
她早该想到的,这不惧海皇威势,直接出逃会情郎的龙女哪能真如表面上看那般羞涩而不经世事?
羡鱼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头龙女已十分娴熟地落笔了,显然是对此功法烂熟于心、成竹在胸。
羡鱼:……好狠,这就是龙性本淫吗?
*
“竟不是道侣关系么?”龙女写了几个字,就被羡鱼按住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眉眼弯弯地写道:“花开堪折直须折……”
羡鱼:求求您放过我吧!
好说歹说,龙女终是放弃了牵红线的法子,又开始写养护龙角的方法。
“我族在外血脉颇多,似那位御景姑娘一般龙角小巧者亦不在少数。”龙女落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我曾听闻若是雄性龙角小巧,大约是不举……雌性则不利于生育。只是你二人皆是女子,想来也并不忧心这些。”
羡鱼觉得这龙女大约有些问题。不然她怎么听得欲罢不能。
她一面觉得这话题太过羞人,一面又忍不住想听更多。
可她嘴上却依然道:“我长居山中,这孩子是我一手养大,我待她只如家人一般亲近,断然没有别的心思的。”
有些话是说的越多,底气越足的。
譬如此刻的羡鱼,她颠来倒去强调了几遍,自信道:“如今关心这……这角,自然也是关心她日后的婚配……”
“曾有个修士断言我们家小景天不假年,不知龙族寿数可也是受这龙角的影响?”
冰夷怔了怔,莞尔道:“老人之中是有这样的说法,龙族择偶也常常考量这个,可其实没什么大的干系。”
羡鱼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压低了声音,示意冰夷附耳过来。
……
御景打从外面回来,就正好看见羡鱼凑近了冰夷的耳朵,轻轻地张开唇像是要咬上去一般。
御景:怎么回事!嗯?
“你们在干什么?”她下意识地出声。
羡鱼转过头,看见御景回来了,顺口道:“你回来了。”
不咸不淡地,倒是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可她此刻同冰夷又是那样亲密的姿势——
御景突然瞪了她们俩一眼。
羡鱼福至心灵,霎时间手一抖,心虚道:“不是,我们不是……”
冰夷的目光在两人之中打转,这下子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为防小姑娘真的吃味,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冰夷运笔如飞:“是这样的,羡鱼担忧你的身体状况,问我有无法子能让你的角长大一些。”
羡鱼眼前一黑。
御景她还不知道么?虽然性情良善,但是敏感又多疑,一身反骨,简直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羡鱼。
冰夷这样说,不亚于踩着御景的痛点说羡鱼嫌弃你的角又小又丑。
羡鱼:吾命休矣。
她已经可以预想到之后自己哄不回小姑娘的样子了。
这就是把心肺肠子都挖出来叫她看了也没用啊。
御景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角。
她冷着脸道:“这等腌臜物事,我御景还不屑于要。”
说着便抽出剑来,要将那龙角割去。
羡鱼:等一等——
她连忙起身,将小姑娘的手握住了。
御景瞪着她,眼尾微微发红。
她如今远没有之后的豁达,自尊心还强得要命。
好在羡鱼抓着她的手,她也就不卸了力气。
轻轻地,又笃定地说道:“你嫌弃我。”
“羡鱼,你嫌弃我。”
羡鱼:妹妹,您能不能别跟我撒娇了!
她顿觉头大如斗。
那边冰夷还在挥毫泼墨,她这边也实在没什么实用的法子,只能如从前一样,将人抱在怀里一顿安慰。
御景如今已比羡鱼还要高了。虽然胖些,但底子在那,左右还是消瘦。
羡鱼的手不禁向下滑了一下。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羡鱼轻声道,“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近之人。”
御景立刻就好了。
可她嘴上却还是:“哼,若非如此,羡鱼姐姐是如何也不记得我的。”
好家伙,看这口气还能别扭好几天。
羡鱼见好就收,连着摸了摸那龙角好几下。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如果呢?”羡鱼温柔道。
御景:“……行吧。”
沉惜看着这段记忆,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她是知道御景有些脾气的,也知道她性格狂傲,对看不惯的人也喜欢阴阳怪气。仿佛成功膈应到人了便是多大的胜利一般。可她从没见过御景对她使过性子。
她总是珍重地、用那双仿佛饱经风霜又仿佛初涉尘世的眼,满目温柔地看着她。
御景总是笑,可是那笑里的意味也十分寂寥。
沉惜哪里想得起来她从前是这样别扭可爱呢?
这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御景这折腾又别扭的作态十分可亲可爱。
落在冰夷眼里,便又是一番不同的解读。
冰夷虽然一心挂念情郎,但她从前也算是海中尊贵的殿下。由此一遭便想出个法子来哄骗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