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惜脑海里忽地蹦出来“神君三岁半”这样奇怪的词汇。
罢了罢了。
“会想的。”沉惜道,“只可惜再过几日你我都要上朝,怕是这相思之味也品不了多久了。”
御景跟着沉惜叹了一口气。她半蹲在窗框上,又聊了许久。
“我走啦!”
沉惜于是目送着御景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她脑海里久久萦绕着一句话“为什么御景不直接乘云或是御剑离开?”。
*
御景自然是为了偶遇小仙童。
仙童彼时正在山丘后踱步。她手脚勤快,看不得满地的落花,索性将那花四下一清扫,堆在花篮里。
月轮叹道:“……明日葬侬知是谁……”
御景没太听清。她便朝这小姑娘招手:“嘿!月轮月轮。”
月轮被御景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看过来。
她却不敢叫御景小点声,重复了两遍:“神君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抱歉。”御景便同她道歉。
月轮于是又觉得不自在了。
她本是敏感多思的性子,心里也总是想得许多。比沉惜还要多一些。当年沉惜选中她并非没有这层的关系在。
月轮其实在仙童中并不能算得干练聪慧,资质也平平。可她某些地方却很像沉惜,只是还不会自己挑拣垃圾。
“神、神君言重了!”月轮讷讷地说道。
御景原本还觉得好奇,此时便有些奇怪:“难不成沉惜真的不给你饭吃了?小丫头怎么这样一幅表情?”
御景倒也不算是长着一张好人脸,只是她行事作风向来如此。月轮在一重天时也听过一些沉惜和御景交好的传闻,知道这花神没什么心眼,一心练剑……还沉迷剑神美色?
月轮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这样说罢了。
但愿如此吧。
御景也不耐烦与她多作迂回,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先前给我塞的什么讯息……叫我来这儿一叙,莫非有何要事相商?”
月轮咬了咬唇,砰地一声跪倒。
地上的灰尘被她膝盖带起的风吹起。
“求神君救救小仙的父母!”
御景笑容一滞。
“你父母怎么了?”
月轮于是将她父母是如何有恩于她,又是如何身陷危险说了一遍。她顿了顿,心中并非不恨。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那秤在不断地摇摆,而人只是在某些时间往里面添了所谓的砝码。
月轮想起沉惜的话。那一瞬间的秤便朝着某个不可知的方向倾斜了。
她咬了咬唇,懵懂道:“沉惜神君也劝过小仙,叫我抛弃父母。可小仙不是这种人……小仙绝做不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来。”
御景听了,愣了愣。
月轮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御景的反应。
这花神似乎有些发愣,又似乎毫无触动。
可那对月轮来说也还是某种不可触碰的境界。又高又远。月轮生得没有沉惜漂亮,也从不奢求能像沉惜那般光芒万丈。于众仙之中脱颖而出,甚至飞升。
可沉惜到底是她在天界才遇见的人。
天界的人是比不得下界真诚的,也全没有下界的伙伴们那般令人念念不舍……刻骨铭心。
沉惜更像是一个令人怜惜又无比向往的主人。
月轮跟随她、效忠她,却永远无法将初心移到她身上。
一个兢兢业业……服侍了沉惜近千年的仙童竟得不到一句下界的许可么?
月轮有些恨。
可她同时也怕。沉惜尚且如此,那来历更加神秘,甚至连具体性别都是个迷的御景呢?她笨拙的巴结示好真的会起作用吗?
御景别的不知道,但她确实觉得月轮还可以更进一步。
“哈哈哈哈。”御景揉了揉月轮的头,“别怕,有我在!”
她的手掌确实是有种安抚的魔力。
“不过沉惜她一定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不骗你,其实刚才沉惜已经跟我说过了你的事情啦。”御景拉着她坐下来,缓缓道,“你想,沉惜是不是也活得怪不容易的,她也很为难嘛。”
月轮怔怔地看着御景。
“真的么?”
当一个人问出这句话时,她基本上就不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了。
御景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自然是真的。”
月轮突然觉得愧疚。沉惜嘴上不说,还埋汰她,居然私底下愿意为她去求御景神君。而她呢?竟还在御景神君这里说沉惜神君的坏话。
这实在是……
月轮一个没憋住,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是御景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那么喜欢哭。她看到沉惜哭,心中自然是手足无措的。有些酸有些疼,更多的却是对沉惜这个人的喜爱。沉惜已是为数不多能让她感到烦躁的人了。
至于月轮哭泣的模样则更是令御景不解。
她觉得自己说的完全是个好消息。这小仙童竟然莫名其妙哭了起来,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算盘?
月轮委屈。
御景顿了顿,按捺着心里想要去戳破那个鼻涕泡的冲动。
原本一个软软糯糯的小仙童,此时竟然哭成了一个泪人,眼睛也红彤彤的。如果说眼睛是泉水的话,那鼻子就是温泉口吧,咕咚咕咚往外冒泡泡。
还好沉惜不这样哭,不然御景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的。
可无奈归无奈,有的事还是要说清楚:“我可以带你去下界,可我不日就要上朝,不能在下界呆太长,救你父母出来之后,还是要看你自己经营。”
月轮点了点头。
“请神君放心,小仙已有应对之法。”
“那便好。”御景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我们去下界!”
*
绥英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家的小殿下。
小殿下还穿着上次送过去的鲛纱裙,那是海界近百年来最有名的绣娘所制,行动间步履生辉,光华轮转,美不胜收。
好在天河渡口冷清,没有什么仙人往来,否则恐怕此刻早已有好事女仙围过去了。
御景一屁股坐在绥英的船上,却听他说起这层担忧。
“这……”她顿了顿,“有什么的呢!我看你也有些门路,人也大方,便在此传授你一套利人利己的法子。”
绥英撑篙的手一顿:“噢?还请神君指点。”
御景道:“这有何难,不过是收海界之珍奇,贩之于天界罢了。我来天界也有段日子了,冷眼瞧着这天界女仙平日里日子过得实在清闲,动辄便是一番争奇斗艳。咳……你那是什么眼神?沉惜……沉惜自然不用同她们比美。”
“简而言之,你将海界的物什运过来,自有女仙争相购买。到时你赚得钵盂满盆,可不要忘了我这个挖井人。”
绥英笑了笑,又去撑他的篙。
“若此事能成,到时小将定然携礼登门致谢。”
御景也冲他笑笑,却不再像往常一样,去捞那天河中的星屑。她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边。
御景何尝不知道绥英并未将她的提议放在心上,或许其中还有别的御景不知道的门道在吧。可她也只是随口说笑,这些都是当不得真的。
嘴上快活就完事了。
可御景却在想,究竟何为真呢?
她并不觉得怅然,只是一味地迷茫。御景很少迷茫,她是上古剑尊转世。有人说先来的是好的,这话不算对,但应用在天界却恰如其分。
在天界,仙神的资历越老,知道的密辛也就越多。过去的御景只是七尊之中最茫然无知的那一个,可轮回转世之后,那些零星的碎片……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常,都渐渐成了所谓的“上古秘闻”。
御景只觉得割裂。
有一半的剑尊身份在呼喊着她,说你要行天道,你要救众生。可却还有一半在告诉她,你只是个普通人,是要被拯救的众生。
……更何况,御景除了是先来者,更是一名已故之人。她如何能得知身后之事呢?
御景觉得自己前世该是十分喜欢那个桃妖的,她也喜欢如今的沉惜。可每每相处时却总觉得暂存隔阂。她知道这隔阂并不存在于沉惜本身,而是来源于外部的某些因素。
来源于御景同伙伴一同缔造的天界。这个本该远离一切苦难,永远美好幸福的新家园。
月轮规规矩矩地坐在船上,只觉得御景神君沉思的模样十分深沉隽逸。令人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