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里是大量的、大量的罂/粟花照片,点开任何一张,诡异而妖艳的红色便铺满了电脑屏幕。
每一个人的加密文件里都是如此。
罂/粟花,引诱人走向死亡的诱惑,象征自我毁灭性的对美的追求。
加害者都自杀而死,受害者都曾经自杀,自我毁灭是这起案件幕后操纵者最终的追求,偏执而病态。
“姜小姐,你有没有曾经加入某个群体——有自杀倾向的群体,”简无虞请姜涩琪再来警局配合调查,“可能是一个聊天室,有一个领导者,象征或者徽章和罂/粟花有关。”
姜涩琪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皮肤红润光泽,上挑的眼眸里散发着某种光芒,她迟疑片刻,只见新的经纪人立刻开口:“警官,我们涩琪的精神还没有恢复,请不要太刺激……”
“没事,”姜涩琪拉住经纪人的手腕,开口,“我没事。”
她看着简无虞,坦然地道:“对,是有一个聊天室,因为那段日子真的很痛苦,我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没人能理解——我在网上游览到一个页面,上面关于自杀的见解很吸引我,后来管理员和我聊了几句之后,我觉得我们产生了共鸣,后来就进了群组。”
简无虞盯着她:“你认识群组里的人吗?”
“不认识,”姜涩琪摇头,“大家都是化名,也没有私下交流——管理员不允许,我们都只是在群组里说一些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发泄而已。”
简无虞递过那些罂/粟花的图片:“见过这个吗?”
“嗯,”姜涩琪的目光集中在那些深红的花朵上,有一瞬的迷离,在简无虞的目光中她很快清醒过来,对简无虞歉意地一笑,打起精神解释道,“这是管理员分享的照片,罂/粟花,意味着自我毁灭,是我们,不,她们的象征。”
简无虞记下,问道:“在聊天室内,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关于自己的生活,也会——”姜涩琪垂着头,阴影慢慢爬上了她光洁的脸庞,“管理员会说自杀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死可以成就一切——”
“诱导你们进行自杀,是吗?”
“……是。”
简无虞没有对她作出评价,反而是经纪人一副如临大敌、不敢置信的模样:“涩琪?”
“姜小姐,”简无虞打断经纪人,“你和管理员是怎么联系,网站地址、聊天室账号还记得吗?”
“记得,我家里的电脑里有网址,”忽然对上简无虞严厉的目光,姜涩琪不知为何有了学生被老师抓包的紧张感,手心出了汗,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用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删除,真的。”
简无虞打量着姜涩琪的神色,忽而笑了笑示意她放松,开口:“聊天室内一共有多少人你记得吗?”
“嗯,记得,9个人,一位管理员还有八位成员……”姜涩琪有些迷茫,“但这个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简无虞骤然抬起冷灰色的眼眸:“9位?”
姜涩琪被那严厉冷酷的目光逼视得大脑一刹那空白,她回过神,又慎重地回想片刻,重重点头:“嗯,9位。”
不是9位。简无虞怔然地想。哪里出错了。
稍晚在和时熠进行讨论时,简无虞将疑点提出。
她在白板上将所有名字写出,并两两连线:“假定有对应关系,编辑和作者,私生饭和电击犯,练习生与练习生,经纪人与艺人,一共是八位,加上一位管理员,统共9位。”
“但因为电击饭没能成功杀死私生饭,”她在金智妍处又连出一条线,“所以由站姐持枪击杀私生饭,对应关系被破坏,加上站姐,现在一共出现10人。”
时熠皱着眉头:“小林,据姜涩琪所言,加上管理员一共为9人。”
他的目光落在“站姐”之上,眼眸逐渐深沉起来:“以一一对应的关系,不应该会留有后手,站姐本身应该有对应的目标。”
“时队,我们可以假定站姐是管理员,她是所有人的后手,”简无虞道,“负责帮助所有失败的成员完成任务,这并不破坏一一对应的关系。”
她顿了顿,沉声道:“但问题在于,站姐已经死亡。”
“这就是矛盾所在啊,而且在站姐死后案件还在继续发生,根据姜涩琪所说,”时熠的眼眸被长长的睫毛掩住,看不出情绪,“在她自杀时还接受过来自管理员的鼓励,所以站姐不可能是管理员,时间上没有可能。”
“再说,从站姐那边并没有搜出来她进入过这个自杀聊天室的证据。”
所有死者电子设备中留下的ID——进入聊天室的ID都经过姜涩琪的确认,一一对应,只有“站姐”和“管理员”没有归属。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简无虞在“站姐”上打了个鲜红的问号。
时熠揉了揉英气的眉头,叹气:“先不管她,说说其他发现吧。”
简无虞点头,继续自己的报告:“姜小姐说管理员有权限和成员私下聊天,而且她们的成员有一半人不太说自己的事情,只有一半人会发言对生活进行抱怨。”
“而从ID上来看,根据姜小姐的记忆判断,发言中自杀倾向明显的都是被害人的ID,而鼓励他人自杀的言论是加害人的ID所发出。”
“加害者自杀前所说的‘她该死’,是因为那些受害者本该自杀,”她不动声色地捏紧了马克笔,“但却没有死,所以她们去杀了她们,这是她们的行为逻辑,她们的正义。”
这是那位管理员的所谓美学。
简无虞还记得刘珠德使用一种怎样疯狂而愤怒的眼神盯着她,却又近乎骄傲地宣扬着:“她这种人该死啊,死了才是赎罪,这个世界才会美好。”
简无虞也记得姜涩琪是用一种怎么迷惘而恐惧的眼神望着她,却又近乎沉醉地告诉她:“林警官,我没那么想要自杀,但她说的死亡是那么美好,那么浪漫,好像,好像死是这世上最美的事了……”
没有人真的想要自杀。
但她们死了,自杀的,杀人的。
简无虞看着从刘珠德那里得来的证词,心里升起一种巨大的荒唐感:“受害者不知道加害者的ID,但加害者知道对应受害者的ID,她们潜伏在聊天室里,贪食着她们的痛苦悲伤,如毒蛇在黑暗里窥伺着她们,以此愉悦自己。”
“是啊,真亏这个管理员能找出这么多符合要求的人,还成功把她们都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心理变态,”时熠从裤兜摸出打火机,“叮叮”地玩着金属盖,一下打起火又松开手指,“邪/教啊这就是。”
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为边伯贤存在的邪/教。”
“我跟刘珠德说这背后的人只是利用她,根本不是想帮她实现所谓的正义,她们都只是那个人玩的一场死亡游戏而已,你猜她怎么着,她居然说她不在乎,她已经领略了死亡的真谛,她非常感激。”
“疯子和天才真的只有一线之隔,”时熠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烟雾缓缓腾起,笼罩住了他的眼眸,“人心隔肚皮,复杂得很,我没见过谁能把人性拿捏得这么精准。”
他转过眼珠子盯紧了简无虞面无表情的脸孔,忽而叼着烟笑了笑:“被这样的人喜欢的人喜欢上,害怕吗?”
简无虞上前一步伸手拔了他嘴里的烟碾在烟灰缸里:“条件不成立,时队。还有,室内禁止吸烟。”
外头的夜风吹过窗台,吹散了烟草味,吹进了风信子浓郁的甜香。
那是重生之花。
不知为何,简无虞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此时此刻,网络的另一面,暗网。
暗网,深层网络,传统搜索引擎搜索不到的网站,泛指各类惊悚诡异、让人不适和极具争议的网络暗角。(1)
“世上的罪恶明码标价。”
网络上的人总比现实中更为易怒激进,这是舒勒所说的“网络去抑制效应”。
“三。”
“二。”
“一。”
缠绕着深红色罂/粟花的黑色数字在全白的画面上跳动,抖动着,颤抖着,一瞬归入黑暗。
长久的寂静后忽而传来娇俏可人的声音,咯咯地清脆笑着,仿佛是邀请观众们一起走入甜蜜的春季来一场久违的远足般,女人慢慢地咬着字眼,语调刻意拖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