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一瞬之间都落在这个家庭身上,几乎压垮了过去幸福留下来的短短缩影。
它变得支离破碎,再也不复过去的欢声笑语。
大小姐一下子就没有人管了。
五岁以前全靠小姐的外婆,老夫人在照顾她。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老夫人又得病没了。
老爷子痛失爱妻,那几年都不怎么理事,哪里顾得到这么一个奶娃娃。
于是,五岁的小姐被送回了夫人身边。
夫人又是那样一个性格,动辄暴怒,性情不定。又加上小姐眉宇间,有几分先生的影子,那几年夫人几乎没有给过小姐一点关爱。
她只要看到那张酷似丈夫的脸,就会生出怨恨和愤怒。
她几乎是一股脑的把仇恨都倾泻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可怜小姐那时才五岁,即使早慧,也不过是个还在幼儿园的小娃娃。
夫人近乎苛刻的对待这个孩子,不允许她和同龄人玩,也不允许她开口喊妈妈。更不允许小姐捧到什么喜欢的东西,露出笑容。
因为小姐笑起来,太像先生了。
但凡是能让夫人想起从前的一切东西,她都不允许小姐去触动。
这孩子小时候好多次被吓得身体僵硬,小脸惨白,有几次甚至在夫人的暴怒中,闭过了气。
小小一个身体,遭受了多少痛楚和磨难。
爹不疼,娘不爱。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庇护。
明面上是闻人家唯一的直系血脉,实际上过的什么日子,他们这些做佣人的全都看在了眼中。那甚至不如贫苦人家的生活。起码那些孩子,是有父母关爱的。
想到那些,勇叔心里就挺难受的,有些不忍。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年小姐过的什么日子,今天看到她这样开心,勇叔发自内心的感到欣慰。
他觉得,现在的小姐,才有一点点这个年龄小孩子该有的影子。
闻人清忽然抬眸,声音平静:“勇叔,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我母亲。”
勇叔连忙点头:“我不说,我肯定不说。”
要是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勇叔这点还是拎得清的。
朱佩仙开完会回家,听王妈说小姐今天出去和朋友玩了,不由觉得很稀奇。
她问:“熏熏啊,都和妈妈说说,今天出去玩什么了?都和谁一起啊?”
朱佩仙对女儿的课余生活还是很关心的,包括之前季熏抱回来的那只流浪猫小美丽,现在也在朱佩仙的包容下,成了季家的一霸。
他们说话的功夫,小美丽喵喵叫着蹭了过来,挨着朱佩仙的手蹭了蹭。
季熏去倒了一杯柠檬水,乖巧地递给朱佩仙:“妈妈先喝水。”
朱佩仙脸又笑开了花,合不拢嘴:“哎呀这孩子。还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天比一天懂事。”
她朱佩仙上辈子是攒了什么福气,生出来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可爱。
来自小棉袄的关怀,哪怕是一杯柠檬水,也让朱佩仙笑容灿烂到身心舒畅。
晚一步进来的季明粱,看见这一幕,可怜兮兮道好的:“熏熏,爸爸也很渴啊。”
季熏歪了歪脑袋:“那我再给爸爸去倒水。”
她从饮水机直接接了一杯白水过来,也没放柠檬片,季明粱却瞬间精神抖擞,喝完还比了个大拇指,仿佛刚才喝下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季熏这才回答道:“今天我和清清一起去新开的海洋馆啦。我们玩的很开心。”
她笑起来就是十足十的一个小甜心,两边梨涡和长长的睫毛,都像是标准的洋娃娃。
朱佩仙听到这里,停住喝水的动作,和季明粱对视了一眼。
“闻人家的那孩子愿意出来?”
往常可从来没听见这孩子和谁玩的好。
朱佩仙说笑道:“上次妈妈把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忘掉了,人家后来有没有和你生气?你们能成为朋友,妈妈也挺意外的。”
朱佩仙心里有些担忧。
女儿性格软,即使这段时间变得活泼开朗了些,性情还和从前一样,并不是那种泼辣的。
说句难听的,女儿受了委屈也不像别家的孩子那么会告状。这种性格容易吃亏。
就像上次明粱带回来的那个小男孩,把熏熏推倒了,熏熏也没有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反倒是那小胖子,知道清清被他推骨折了,也没有表露过半点歉意。反而走的时候,眼底都是对他们的埋怨。
朱佩仙自认自己看人还是很准的。
再说闻人家的那孩子吧,整天没个笑脸。
再加上这身世有些令人唏嘘,朱佩仙就很担心这孩子心理有问题,熏熏和对方在一块儿,会不会受到欺负。
季熏听出朱佩仙话里的意外,小脑袋摇了摇,认真道:“妈妈,清清很好的。她只是不爱说话,平时内向了一些。可是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很好哒。我们今天玩的很开心呢。”
她想起闻人清不声不响准备了两张门票,第二天就找自己出去玩的这件事,梨涡就忍不住绽开。
她咧开小嘴笑,眼儿都变成弯弯的月牙了。
虽然清清不承认那是她买来的票,只说是家里多出来的。季熏却不相信。
嘻嘻,才没有那么巧呢。
清清真傲娇。就像一只猫。
她低头摸小美丽,小美丽却忽然别开脑袋,慵懒的看了她一眼。
这幅模样,就让季熏想起了闻人清。
傲娇的女王喵。
季熏家里一片欢声笑语,闻人清那边,却迎来了风暴。
勇叔刚送闻人清到家,看到大门口站着的女人,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不好。
夫人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就在家里了?
“小姐…”勇叔压低声音,赶紧道,“千万别说今天是出去玩,就说你去书店了。如果夫人不相信,你就跟她服个软,事情只要过去就没事了。”
生怕小姐被夫人责怪,这母女又爆发大的争端,勇叔心里愁的很。
闻人清垂下眼,手指灵巧的把半张门票放到座椅下面。
天空变了,乌云黑压压,快下雨了。
她望向窗外,精致的脸蛋在看见母亲压抑着怒火的阴沉面孔时,唇角浅浅翘起,露出了讥诮笑意。
闻人月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她今天早早的回来了,本来以为会在书房看到一个在学习的女儿。却没想到,书房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小翠也支支吾吾的,她问什么,小翠就不敢说,只说小姐出去了,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闻人月看见从车里下来的女儿时,本来就怒火高涨,已经在随时爆发的边缘。
当目光触及女儿嘴角的那丝嘲讽笑意时,她忽然像只母猩猩被彻底激怒。
这是什么眼神?!
什么意思?!
这道目光一下子让她回忆起了丈夫离开前的那半年,那个男人总是用这种带着嘲讽的眼神看自己。
似是怜悯,似是讥讽。
就好像她是个多么可悲的存在似的!
可他凭什么?!
他不过是一个穷画家,穷的快吃不起饭的王八蛋!只不过侥幸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她闻人月是闻人家的大小姐,在这象城谁见到了不和她点个头,客客气气打一声招呼。
就因为自己对那个男人喜欢,他就能踩着她的尊严来可怜她吗?
往事一浮现心头,闻人月就会暴怒。
这次也不例外。
她几乎是把对面那个清瘦的孩子,彻底当成了抛弃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化身,完全口不择言。
“外面既然那么好!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
…
她暴怒中,头顶的乌云翻涌着,忽然下起了大雨。
闻人清站在一步之遥的花坛边,看着台阶上的母亲正像头会咬人的狮子,用最厌恶最恶毒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仿佛,她们这一场母女缘分,只有仇恨。
还是这样,依然这样。
每次看到自己,但凡她有做的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母亲就会完全的忘记这几年来的相依陪伴。
六年前离开的父亲,成了永远横亘在她们母女之间的刺和疤。
她有过期盼,也有过浓烈的失望。这些年,从一个还会期待母爱的小可怜,一点一点明白,这种东西,不会出现在她闻人清身上。
她的出生就是原罪。谁让她身体里流了父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