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爽朗一笑,“阁下辛苦了,柜子里有酒有肉,随时取用。”
那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憋屈地比了个手势,表示知道了。
司南这下看清了,对方穿的不是皇城司的服制,更像某种仿制的军服,只有禁军的袖口才那般剪裁。
是郡王府的人。
是西北军旧部。
是小玄玄派过来保护他的。
司南嘴角扬得高高的。
他就是知道。
“师父哥,你在和黄鼠狼说话吗?”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司南一回头,看到一个梳着丸子头、歪着小脑袋的小豆丁,是被他养胖后的小崽。
小家伙生得真好,养了半个月脸蛋就鼓起来了,圆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满是灵气。如今换上新衣服,往大街上一放,谁能想到曾经是个没人要的小乞儿?
司南甚至怀疑,小家伙指不定是从哪个读书人家拐出来的。
“有两个黄鼠狼。”小崽指了指墙角的小木箱。
那是两只小鼬的新家。
四四方方的小箱子,箱底铺着干木屑,旁边堆着柴禾,侧面有个椭圆形的洞。
是司南昨天晚上搭床的时候“顺便”做的——他坚持认为是“顺便”,打死也不肯承认愿意收留那只“偷蛋贼”。美其名曰,看在它老婆的面子上让它借助两天,生完崽就赶走。
没承想,一大早起来就看到门口放了三只“住宿费”,看到司南出来,小黑鼬还吱吱叫着提醒他。
司南非常有涵养地保持微笑,转头就把死老鼠铲到茅坑里了。
别说,自从有了这对小东西,草棚里一只老鼠都没有了,司南再也不用为食品安全问题发愁。
“不是黄鼠狼,是白鼬。”他拉着小崽的手,和他一起蹲在箱子旁,“你看,一黑一白,毛绒绒的,喜欢吗?”
小崽点点小脑袋,软软地问:“可以吃吗?”
司南:……
“要吃黄鼠狼肉吗?我去杀。”槐树从屋里探出头。
司南:……
孩子们,真的,咱们现在不缺肉吃。
特殊又忙碌的一个早晨很快就过去了,临近晌午,司南骑着三轮去出摊。
今天,两辆小三轮都骑出来了。
司南骑的是官家御赐的小新车,有链条,有踏板,完全就是现代版人力三轮车的模样,车斗里放着出摊的家什。
槐树穿着高跷鞋,骑着原来那辆“滑步车”,双腿往后一蹬,车子嗖嗖地往前蹿。
车斗里坐着一排小豆丁,个个梳着利落的丸子头,穿着新衣裳,眼神怯怯的,却又带着光。
一行人出现在州桥边,摆摊的、唠嗑的、过路的纷纷往这边瞅。
包子小哥一惊一乍,“天爷爷!乍一看都没认出来,怎么娃娃们一个个竟变了个人似的?”
司南笑呵呵道:“说说看,哪儿不一样了?”
“洗澡了,小脸蛋干净了,头发梳上去了……还有这衣裳,都是新的吧?啧啧,一看就是好料子。”
司南笑着点点头。
其实,孩子们最大的变化不是头发或衣服,而是心态。对未来有盼头了,人就有生机了,精气神就从举手投足间透出来了。
对面的摊子是位卖梳子的妇人,话不多,经常耷拉着眼睛,从不与人对视。司南给小崽的梳子和头绳就是从她摊上买的。
今天,她难得主动搭话:“司小哥是个好心人。”
司南一边做活一边笑着回道:“好人有好报,不是吗?”
妇人摇摇头,“我看不尽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街上来来往往这些人,你看那活得风生水起的,哪一个是良善之辈?”
司南手上一顿,不由看了她一眼,继而笑笑,说:“我一个摆小摊的,要什么风生水起?于己,无愧于心,于人,力所能及,就够了。”
妇人低着头,慢吞吞地摆起了梳子,不再多言。
包子小哥凑过来,朝司南竖起大拇指,“我觉得吧,你说得特别有道理,虽然……听不太懂。”
司南微微一笑。
卖梳子的妇人却听懂了。
今天生意不算忙。
满庭芳和东西两个瓦子都没点餐,槐树骑着小三轮把一心书塾的十份送完,就留在摊子上帮着劈柴刷碗。
孩子们没回到桥洞,也没四处跑着捡柴禾,司南嘱咐他们这几天不要走远,他们就乖乖地守在他身边,一下都不乱走。
大黄狗甩着尾巴跑过来,孩子们举着小棍逗它,小脸难得带上笑模样。
不知谁急急地嘘了一声,长街上静了一瞬。
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戴着文士方巾的人缓缓走来,面容清俊可亲,气质温文尔雅,像个读书人。
却又不是。
槐树见到他的一瞬间,脸都白了。几个小的也立即停止玩耍,战战兢兢地缩在槐树身后。
司南挑了挑眉,什么来头?
瞧这架势,怎么比他家小玄玄还吓人?
白夜款款走来,未语先笑,“想来,这位便是卖火锅的司郎君吧?”
司南勾了勾唇,气势丝毫不弱,“兄台莫非就是我家槐树常常挂在嘴边的白先生?”
白夜微诧,显然没料到司南会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很快又露出笑意,“不知槐树都说了什么,可会给司兄留下不好的印象?”
“夸你。”司南微笑。
白夜的视线在槐树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温和:“那就好。”
槐树汗都下来了。
他觉得白夜不错,那也是和花鬼对比。实际上,掌握着无忧洞一半势力的人,怎么可能是善茬?
他不怕花鬼,是因为花鬼管不到他头上,白夜却是他的顶头老大。无忧洞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彻底脱离白夜的掌控。
“有段日子没见了。”白夜拿扇柄轻轻拍着他的肩。
槐树僵硬地执起手,恭恭敬敬道:“白爷近来没有命令,小子不敢前去打扰。”
白夜微微一笑,“别紧张,不过是随口一说。”
槐树头垂得更低。
司南皱眉。
自己护了这么久的孩子,被人吓成这样,他可不乐意。
他扯了个凳子,往白夜跟前一放,笑呵呵道:“白先生,这人来人往的,还是坐着说吧!”
“多谢。”白夜目光一转,笑得亲切。
“客气了。”司南继续忙碌着,并没有特意招待白夜。
白夜也没说什么,就像寻常客人一样点了份小火锅,偶尔开口问一两句话,举止得体又亲切。
小火锅做好,他像孩子们一样,把碗放在石墩上,不紧不慢地吃完了。然后拿帕子擦了擦手,付完钱,转身离开。
临走,有意无意地瞧了眼对面的梳子摊,白夜脚下一顿,信步走了过去。
“大嫂,这梳子怎么卖?”
妇人顿了片刻,才道:“你问的是哪把?”
白夜诧异,“价钱不一样吗?”
妇人声音微沉,“用料不同,做工不同,价钱怎么可能一样?”
“原来如此。”白夜微微一笑,“有没有桃木的?”
妇人扔给他一把,“这个就是。”
“就要桃木的。”白夜轻声道,“辟邪。”
看似寻常的对话,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司南却觉得不太对劲,不着痕迹地看向妇人。
白夜走后,妇人似乎显得心神不宁,只是掩饰得很好,要不是他有意去看,还真发现不了。
司南留了个心眼,想着回头给唐玄提个醒。
***
这两天,州桥边的气氛很不对劲。
沿街三个瓦子全都冷冷清清,原先窝在桥洞下的混混乞儿也没了踪影。摊贩少了几个,包括小吃车对面那个卖梳子的妇人。
包子小哥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要出大事了!”
司南表现出好奇的模样,“说说,出什么大事?”
包子小哥声音压低:“开封府的包大人发怒了,扬言要铲除恶匪。我想八成是真的。你看,中旬都快过完了,也没见人来那啥……”
包子小哥撮了撮手指。
“不光咱们这边,听我老乡说,御街、东京码头、大相国寺都没人管了,听说全都被头头叫回去,准备对付官府。”
包子小哥摇摇头,“这回,就盼着包大人厉害些,把那贼窝连根拔起。”
包子小哥盼着官府清匪,司南却在担心唐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