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入静流+番外(23)

作者:AnneSherry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两周前,我收到了母亲的骨灰。她被返英的队友从不知名的村落带回,说起死因,竟和父亲相同。我本以为在生日当天收到父亲的死讯已经是可恶至极,可现在……老天爷真是把我当破烂玩具。

听Sebastian说,她走时恶梦连连,心心念念得只有父亲,不算安然。为了避免病毒传染,以及方便带回,同伴们将她当场火化,这又是在收到骨灰两周前的事情了。

综上,在一个月后,于英国,我得以见她最后一眼。

在将她的骨灰与父亲的骨灰合葬后,我又惶惶度过了一月,最终决定踏上这片土地,亲眼看看这将我在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带离我的噩梦之地,亲身体会他们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

接下来的行程都在水路,带队的本地人说旅途危险,让我们留下些信物,好让他们事后有所托。

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无甚留恋的孤家寡人了。想来想去,可与之交代的友人只剩下你一个,于是慌忙写下这封短信,以防万一,这世界上再没人记得我。

让你收到这封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信件,真是抱歉。

我已经做好最万全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

勿念。

阮静流

2016年3月10日

信纸上的字体很潦草,有被写下又删除的大块墨迹,毫无章法可言,可见阮静流在写下这封信时的紧急和慌乱。“生日”、“死讯”、“骨灰”、“危险”、“以防万一”,看着这些恐怖的字眼,路知雨眼皮直跳。

他几经定神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收起这封信,又拆开了第二封。

琼林姐姐,

见信如晤。

到达此地不足一月,入目的景象已到达我言语所不能及。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我常常迷茫又无措,感觉自己就是个废人,不知道用途在哪里,可以做些什么。

Sebastian安慰我,说我虽然不可以像父亲一样治疗他们的伤病,却可以像我母亲一样,告诉他们外面世界的样貌,让他们在生命里留下一份希望,多出几分快乐。

这里的孩子都很想念“Mama”,他们都这么叫她。

我想他是对的。

我决定留下了。

勿念。

阮静流

2016年5月2日

第三封。

琼林姐姐,

见信如晤。

昨天夜里,一位挚友永远地离开了我。

又是埃博拉……你说,它要从我身边夺走多少人才肯罢休?

我们在刚果河畔举行了他的火化仪式,Gaby是个那么坚强的大男孩儿,却在火光燃起的那一刻,在我怀里哭得像是从地狱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这个比喻,我不知道适不适合。

我本以为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变坚强了,可我的心却用事实告诉我,现在的它比任何时候都懦弱。我想我可能快坚持不住了,到最后竟还要Gaby反过来安慰我。

他说,人都是要死的,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气,或者很多爱,才能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我们要相信生命胜过死亡。后来他告诉我,这是波伏瓦说的。

他还说,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糕,所以我们不能麻木。哭过,痛过,在这之后还是要站起来的。我觉得他说得真好,不过后来又发现,那深刻的前半句是加缪说的。果然,像他这样的大笨蛋,是说不出这么蕴含哲理的绝世名言的。

后来,他告诉我,这些话都是Sebby告诉他的。

姐姐,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思念着你。你还好么?

我想没有消息,就一定是好的。

勿念。

阮静流

2016年12月7日

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

路知雨一封封翻过,有些信上面带着泥痕,有的纸上浸了血迹,越是往下看,路知雨的手就抖得越厉害。他忍不住去想,她在写这些信时语气云淡风轻,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终于,到了最后一封。

路知雨揉了揉如被针扎过般刺痛的额头,定睛一行一行看过去。

琼林姐姐,

见信如晤。

交换队伍于上周抵达,交接妥当。今天是我呆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安哥拉的天空很蓝,傍晚的夕阳很美。

明天,我将会跟队前往中东的一个小城,为孩子们注射抗疫苗,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写邮件给你。所以,这可能是我手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书信了。

我想,这几年的经历可能是我生命里最浓重的一笔了。在这里,我很忙碌,有时也痛苦,但同时看开很多。

我的父母,我想我更懂他们了。

从前的我总是很寂寞。当然,他们是爱我的,可是距离太远,那份爱的关联看上去无比脆弱,我表面装作很乖,心里却很难过。一年又一年,他们在相爱,我在成长。我也与他们相爱,但固执地认为,他们是只属于彼此的。现在想来,母亲把父亲骨灰寄与我,并不是她觉得他应该回归故土,而是认为我会需要他,才这个做的。

……

……

我也曾努力追求过,希望找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可现在想来,我的爱是那么幼稚,那么廉价,经不起一丝考验,一点点挫折就让它碎了。

如果……

……

姐姐,我想,我已经能坦然接受路知雨永远不会爱我这个事实了。

勿念。

阮静流

2018年8月20日

信里有大段话被阮静流划掉,又被水痕染花,到底写了什么,早已无从得知。路知雨只盯着最后一句,太刺眼,太心痛,太……令人窒息。

“中午我和静流一起吃饭,她跟我说她害怕有了希望之后再失望,她怕得到之后再被丢弃。她怕你只是执着过去那个喜欢跟着你的小女孩儿,她怕你对她只是愧疚,不是真心。你看,无论外表看起来如何坚强,她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会一朝被蛇咬,十几年怕井绳。所以,路知雨,你别犯浑,好好想清楚,她经不起你的第二轮折磨,别再让这个好女孩儿为你死第二次心。”

郑琼林在这之后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像是都听进去了,又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茫茫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祝敏行站起来拦他,“你要去哪?你的车还在单位,你的手还这样……你跟我说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别管我!”他大手一挥推开祝敏行,“……我自己去。”

阮静流的晚饭是一杯热牛奶和一个菠萝包。

眼看一周过去,她还没确定搬到哪里去,还有明天要处理的课程要素,需要提交的日程计划表……申请的调休其实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她要回到MSF去,到时候要怎么说服苏教授,眼下的工作又能进行到哪一步?

越想越麻烦,越想越崩溃,她抱头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真是难为人啊!”

正当她为生计而纠结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

阮静流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身,穿上拖鞋走到门边去。是谁呀?她透过猫眼往外看——路知雨。

怎么办,阮静流犯愁了,她不想开门。装作不在吧?

“阮静流你开门!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

无可奈何之下,她花了十秒钟做了思想准备,把门拉开一条缝。

“你来干什么?”

“我有话说,让我进去。”

“……”

楼道里的灯很暗,阮静流放路知雨进到房间后,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缠着绷带的手臂。

“你的手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捧起他的手问他,路知雨却根本不听。他反手一把把阮静流的手握住,“阮静流,我们在一起,不分开了,我向你保证,我们在一起!”

阮静流又惊又疑,被他揪得疼了,想强抽又怕扯到他已经开始渗血的手臂。

“你……你先放开,我们好好说。”

“我不放,”路知雨却是咄咄逼人的,“我放了你就又逃了。这次我们一定要说清,我一分钟、一秒钟也不想等了。”

“……”

房间里明亮的白炽灯下,路知雨的眼神是那么灼人。她不由得低下头,不敢去看他深邃明亮的眼睛。

“路知雨,为什么这么执着呢?”她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使力,只是尽可能地放平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在意,“你不是非我不可……总会有更合适的人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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