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下移,才知:原来,你怕蛇啊!
我将它从你脚上拿开,然后走到窗边,将那条小蛇扔到了窗外的草丛。
或许你是真的对那东西怕极了。
那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蛇,没有毒,而且还很瘦小。若是你肯仔细大胆的看一眼,便会发现,那条蛇虽然在朝着你吐信子,但其实看着挺可爱的。而且,它的牙齿早就被拔掉了,根本就不会伤害到你。
蛇被自己捉走之后,你的哭声渐渐变小,依旧睁着一双大大的泪眼望着我,一边啜泣一边对着我说道:“你……以后要是……要是被人欺负了,我……我……也会帮你的!”
没有道谢,倒像是郑重地许了个承诺。
但当时的我并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也从未认为这个承诺会有效。
小孩子的话哪能当真呢?更何况,大人之间的话也并不是能当真的。就像母后那日对王妃说的话一样,事后,母后不也反悔了吗?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你还真是言出必行之人。自那以后,你总爱从宫外带些小玩意儿来送给我。或许是为了感谢那日我帮你抓了蛇,又或者,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快,进而就顺理成章了。
倒是对我而言,头一次知道了朋友是何物,有情是何意。这种感觉,倒也不错。虽不及冯姑姑那般妥帖周到,小心谨慎,倒也能经常让自己见到不少宫外的稀奇宝贝,长长见识。更重要的是,你们兄妹二人和宫里人不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你们身上,有我不曾拥有的快乐和幸福,以及你们的存在永远不会对我形成威胁。
宫里每年到了仲秋,都会聚在一处赏月。随着你们兄妹二人的到来,往后的每一年仲秋,我便觉得月亮似乎比以前的月亮大了许多、圆了许多,也好看了许多。
那一年,你从王府带了一盏花灯来送给我。花灯并不比宫里的来得精细,我见过比那盏花灯更加漂亮的,但你带来的那一盏花灯却比我之前见过的多了质朴干净的情义,便突然觉得它比宫里的每一盏花灯都好看,比任何一盏花灯都要温暖。
那算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也算是这明月轩的第一块儿砖,第一片儿瓦。
虽然知道父皇心中的心思,但我选择视而不见。
我天真的以为,即便母后没了当初的想法,但若是我有意,说不定,能得父皇垂怜,保护你,保护你的家。好在你们兄妹在这里的前十年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却不想,后来母后病逝,紧接着皇兄也出了事。
若是寻常倒也罢了,偏偏皇兄他是在从西北回来的路上惊了马,然后从马上坠下,伤了腿。
若说父皇从前对西北、对端王还只是心存猜忌,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夺了他的兵权,架空他在西北的势力。那么眼下,无异于是老天爷直接给了他一个完美展开的理由。
关于坠马一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还是真的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意外,但我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父皇心中一直猜忌的那位端王所为。
若是那位端王心思会如此阴险歹毒,为何他的一双儿女会这么天真可爱?
在阴谋中熏陶长大的孩子,眼里是没有纯洁的光芒的。
而且每年的宫宴上,我都发现那位王妃似乎很喜欢我,她笑起来十分温柔。看到她,我有时会忍不住在心里想:若我的父皇母后只是普通人,没有前朝后宫这些事务缠身,他们是不是也会像王爷王妃对你们兄妹二人一样,温柔和蔼、宠溺疼惜?
我以为发生了这件事,父皇便会有所行动,会找理由将你哥哥白珣扣留在永兴,不让他回到雍州。
到底是我太年轻了,思虑太过稚嫩。这一年,你哥哥白珣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回了雍州,永兴城西街的王府,就只剩下你。
后来,我才明白父皇为何会放你哥哥白珣回雍州。
原来,他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我突然之间就心慌了,因为我清醒的意识到,你我之间,隔得何止是山水万重,简直就是看不见前路的黑夜,而且是不知能否等来黎明的黑夜。
皇兄因为受伤行动不便,心中郁结,久而久之脾气也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温和,反倒是阴晴不定爱发脾气。后来因为在听风楼上静坐了一下午,回去后染了极重的风寒,久病不愈,
加上心中气结,就这么走了。
父皇伤心之下,便让人将听风楼给封了。
当时听到父皇让人把听风楼给封了,我的心情很微妙,有和父皇一样的伤心,伤心皇兄早逝。当然,也有不甘。
分明是皇兄自己身体的原因,为何偏偏要怪一座楼?难道就因为它是一座不能言语的楼吗?
想到父皇心中定是准备要对端王下手了,于是我便趁机同时常进宫来看望太后的姑姑走得近了些,刻意和你疏远了许多。
当时我心里想着:父皇虽然急于想要对你父亲端王下手,但以父皇此前对你们兄妹二人的态度来看,父皇他其实还是挺喜欢你们这两个小辈的。若是你能主动向父皇提出离开这里,回到雍州。想必,父皇应该不会阻拦。再加上这开春后,你就十六了。算算年纪,也是到了离开这里,回雍州的时间了。
我本只是刻意制造一场误会,好让你平平安安离开。却不想,被姑姑给误会了。
姑姑这人,以为我是想要借机取得她的帮助,夺得太子之位。
其实,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这个想法,我所求的,不过就是让你平安离开这里,回到你父母身边。
反倒是姑姑提的这一句,让我瞬间明白了过来:即便是我再怎么努力,有些局面,我也无法挽回。除非,我自己有能力来掌控整个局面。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姑姑的条件居然是让我把太子妃的位置留给她的女儿聂晗。
我心中犹豫了,因为从始至终,我只想把那个位置留给一个人,一个从小就来了我身边,和我一起长大,叫我‘七哥’的阿郁,端王府的郡主白郁,就是你。
可是,一想到父亲可能会随时采取行动,担心你不能顺利离开永兴,回到你父亲身边,我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一来,可以先稳住姑姑,顺利获得她的支持;二来,也可让父皇放松对自己的戒备,让他知道,我和你不过就是普通情谊,继而在这个紧要关头让父皇明白自己是个看得清风向的人;三来,也为你能顺利离开这里多了一分胜算。
为了不让父皇起疑,你离开的那一日,我没有去送你,更吩咐冯姑姑不要让任何人偷偷前去相送,即便是偷偷出宫去看一眼也不行。
如今箭在弦上,不能出了任何一丝差错。
也许是天助我也,在太子之位的这场竞争中,我最强劲的那位对手,一个在各方面看似胜券在握、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五哥,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宫去了城外,去送你。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窃喜,更不敢偷笑,反倒是更加紧张担心:或许,这些年来,五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为什么他总喜欢捉弄你、看你生气。
或许,他也喜欢你。只不过,他自己似乎还不知道。
就因为这件事,五哥在父皇的心中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即便是他的身后有俞贵妃和俞丞相的帮助,而我的身后只有一个出嫁多年的长公主,嫁的还不过只是一个看似起不到任何决定性作用的翰林学士聂维知。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就像是一句真理,应验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
俞贵妃以为她们能稳操胜券,在前朝后宫遍布势力,但她陪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始终没有领悟到最为关键的一点:父皇他最讨厌被人操纵,最讨厌后宫企图与前朝勾结,来挑战他的威严。
姑姑和聂学士相守多年,姑姑又带着女儿常常进宫看望皇祖母,深得皇祖母喜爱。聂学士此人在翰林院进退得宜,安守本分。
看似我在这场争夺战中处于下风,其实,早在一开始,我就已经在父皇心中刻下了一个不争不抢的印象。
五哥手里拿的是权势之剑,而我打的是感情牌。
或许大家会以为丞相在中间的作用会远远大于一个翰林学士,但大家却忘了,作为皇帝,朝堂上的各种声音最是会让他心身俱疲。偶尔让人如沐春风的只言片语,远比一个一板一眼的丞相说的话,分量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