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闪着光,直直望着蔻珠。
蔻珠叹了口气,摇摇头,轻轻拉着儿子的手,拍着,说道:“小直,这话,阿娘其实一直就很想跟你说的。但是,一直觉得你还小怕你听不懂,现在,我就跟你说吧——我和你爹爹之间,横隔了太多太多的裂缝。这些裂缝里,有阿娘对他的心灰意冷,有太多的不信任,有时光岁月拉长了的陌生、遥远、和早已疏离的隔阂感……算起,我年轻嫁给他时才十几岁,后来,和他分离,也才二十来岁;总之,我和你爹这辈子经历了太多太多不愉快的东西,而现在,娘已经有三十多岁了,日渐地也看着老了;而你爹爹,他竟又成了皇帝……”
“小直,还有句话我也一直想跟你讲,当母亲和父亲两个人,共同创造了一个小生命,也就是你——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的:你和你父亲是一层关系,你和我这个阿娘也是一层关系,至于我和你父亲,我们之间有什么,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这关你不着。我和你父亲关系纵然再有隔阂不好,也不会影响到,我爱着你、他也爱着你的事实,对不对?”
李汝直苦笑:“是么,他很爱我吗?”便摇头,“不见得。”
“……”
李汝直又道:“娘,你也别说了!我今天,想和你谈,就是想告诉你儿子也想通了——你,尽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自由;你的人生,不该被捆在任何人手里,应该是掌在自己身上;儿子不孝,之前,是我多么愚蠢地想一直捆着你绑着你,逼迫你和爹爹好……对,您说得对,我们三个人,虽看似一家,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自由。”
他站起身,拍拍袖子,云淡风轻笑道:“娘亲,真的,我真的是想通了,您放心……我觉得我很幸福,因为,您一直是爱我得。至于爹爹,他,他……”
他眼神里渐有失落:“或许,我也是该想明白的,谁叫他现在竟成了一个皇帝呢。我不能要求一个帝王——他本该是万民之父,却独独只要我这一个儿子……对,我可不能要求得太多太多。”“人生,可没有那么多完美的好事儿会降落在我的头上。”
对父亲,不管如何,他始终还是崇拜感激的。
时光,仿佛永远也停止定格在那些年幼弥足珍贵的岁月,一个宽阔伟岸的身影,是他把他亲自带大。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甚至为了他,宁愿受胯/下之辱,遭受多大的磨难。
李汝直慢慢合上睫毛,仿佛终于愿接受一个事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想必父亲和母亲,同样,也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蔻珠潸然泪下,语气不忍,叹道。“儿子,你真的长大了。”
懂事早慧得令她心痛。
第八十四章 加更赠送9.24
很快就是端午将至, 热浪醺人。
苍溪县有一闻名遐迩的风景湖,又叫芙蓉潭。
其景真应了词上那句,“翻空白鸟时时见, 照水红蕖细细香”。
湖上中间凸隆许多小岛,岛上四围, 全都是莲叶无穷碧绿, 烟水浮波上含笼着一层层迷离障眼的纱。
岛上又修几座精致别样的小木屋, 以方便游人来赏景玩乐累了休息所用。
天气实在太热太热,蔻珠在岛上一间小木屋里啜着茶,透过雕花的木格子窗, 静静赏着外面的风景荷莲。
“袁大夫。”
“……哦, 祝公子, 您有话请说。”
她听得男子的声音怔了一怔,赶紧放下手上青瓷茶具, 点头,微笑礼貌以示对方。
对面坐着的同样三十岁左右锦服玉带男子, 是的, 正是那祝睿。
祝睿长相气质温润谦和, 举手投足, 耐心, 彬彬有礼, 斯文俊秀,又给人一种春风扑面的感觉。
“是这样的, 在下想,能不能唐突冒昧问一句,以后在称呼上,我能直接叫你一声蔻珠吗?”
“……”蔻珠微愣。
男子又笑, 依旧那样随和温暖。“叫你袁大夫的时候,总觉得听上去很生分,我希望,在下和你以后不单单是一个医者大夫和病患家属的关系?”
蔻珠也微笑了。“随便吧,祝公子愿意怎么叫,都可以。”
“那谢谢。”
他很有礼貌地说,这下,眉眼瞳仁里的笑意更加显得人很温柔、如沐春风了。
儿子同意了,就此表示支持愿意让母亲去大胆追求自己的人生自由与幸福,而蔻珠,也总算跨出那一步,三想四琢磨,也内心里认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多一点选择与自由。终究媒婆不停催促下,答应和这姓祝的年轻鳏夫多接触试试。这片芙蓉潭,水域辽阔,荷叶田田,到处都飘溢着令人清爽无比的十里荷香。
阵阵湖风吹着小木屋檐下吊着的风铃挂牌,声音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男子牵袖给她一边斟茶,一边微笑解释:“这儿是我们苍溪县最有名的鱼米之乡,说起,咱们整个县城不仅盛产茶叶,还有寸苇寸金、铁杆庄稼说法。你瞧这片湖,不仅盛产着很多不同品种的鱼,像什么鲂鱼、鲶鱼、乌鳢、青虾、河蟹,都是鼎鼎有名的,周围附近的芦苇也是有好几十万余亩……在下忽然是想,把这些芦苇让人加工成苇箔,或者用来造纸,做成各式工艺品,每年都有不少的利润可赚。”
蔻珠遂边喝茶问道:“这么说来,这整片湖,也是你的?”
祝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商人就是这么俗?三句话不离开本行?”
他忽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蔻珠便笑道:“这怎么会呢?”
祝睿道:“世人都道商人逐利,其实,我也一直在悬着心,今天,坐在这里和你谈话,就怕你会以为,我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满身铜臭气。”
蔻珠依旧啜着茶,想了想,摇头微笑:“我听说,咱们这个苍溪县,最大最好的书院是你资助修的;这里的佛寺也是你出的银子;每年,很多穷人需要接济施恩,也是你捐米捐粮的,要不然,不知在这样乱世,会有多少饿殍满地;其次,既逢乱世,新皇才刚登基,天下几乎到处都是乱套的,可唯独咱们这个县,还是安安全全,就像世外桃花源一样……我听说,这其中也少不得你功劳,是不是?”
祝睿笑:“算了,咱们还是不说这个了,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不留功与名,我这点微薄之力又算什么呢……只要你别觉得在下是个俗气、满身铜臭味的就好。”
蔻珠打量对方,微微一笑,倒也不再说什么。
只是,有件颇为尴尬难堪的事,因今天早上落了几点微雨,她怕天气一直那样凉飕飕下去,便在里面多添了一件衣服,现在热得,浑身都在冒汗,秀面绯红。这个祝睿确实是人不错的,涵养体贴,不失礼,还很懂分寸,有礼有节,他应该是瞧出来了,给她斟了茶,便一直悄悄替她扇扇子。
这扇扇子,也是扇得相当有水平,不唐突,不冒犯,口中说道:“天气太热了,这么会这么热。”
又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往蔻珠身侧装不经意轻轻拉了拉,明着是给自己扇,实则是在替蔻珠扇。
蔻珠低垂着头,侧着眉眼观察他的举动,他这么一下下地扇,应该是手都酸痛了,但口口声声还在说自己热。
蔻珠绞着手中的帕子,一丝丝凉意总算消解了那浑身的热。
他忽然又起身说道:“蔻珠,真是不好意思,容在下先失陪一下,我出去方便片刻马上就回来。”
然后颔首起身拱手作揖、礼貌告辞。
蔻珠明白,他这么扇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应该是故意的,整个小木屋,外间有他仆人丫鬟在外把守,里面也就他二人在此啜着茶聊天。
他故意拉门出去,就是想把此地独留给蔻珠——方便她在这里脱件里面衣服,要不然,真的可能会热得中暑。
蔻珠当然留有心眼,此人看着很不错,交谈几次也是个君子,但是,还是不放心,男人一出去,便故意把整个小木屋弄出点窸窸窣窣、佯装发出脱衣服的声音。自己再隔着门缝去看,他有没有偷窥之类。终于,直到完全放下心来,松了口大气,这才拉过一扇室内屏风,赶紧将里面一层单衣给脱了。
蔻珠最后也总算是舒服凉快了,秀面那绯红也渐渐褪去,衣服脱了一件,如同除去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