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赵江鹤一直瞥目看她。
长大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模样,如今挂在脸上的婴儿肥已退去,愈发生得同她娘亲一个模样。
他方才在慈住苑见她回头时,整个人都怔住。
仿佛看到她娘亲回眸看他。
她们母女,犹若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就连先前的脾气和性子都一样,除却偶尔说话时的声音和神态,判若两人。
只是他不说话,赵锦诺亦似拿定了心思不开口……
是心中有怨气,却懂得自小收敛。
她的性子比她过世的娘亲更好……
慈住苑到三省苑的路不长,眼下,似是已行至三省苑门口。
赵江鹤抬眸看了看门口‘三省苑’几个大字,淡声道,“家中孩子多,长辈难免偏心,勿怪你祖母和母亲。”
他驻足,赵锦诺跟着驻足,只是听到他口中这句,赵锦诺眸间还是微微滞了滞,‘乖巧’应了声‘是’。
赵江鹤尽收眼底,却不戳穿。
“阮奕的事,祖母和母亲同你说了吗?”赵江鹤唤了话题。
只是忽然说到阮奕身上,赵锦诺还未从方才的神色中出来,遂摇头道,“祖母和母亲只说是,明日郁夫人会来官邸,让我谨言慎行。若是郁夫人问起庄子上的事,要说这些年在庄子上给母亲消除孽障……”
其他方才父亲应当都听到的,赵锦诺亦点到为止。
赵江鹤凝眸看了看她,当初放宋妈妈在她身边,是因为宋妈妈是个心思单纯的,但她却是聪慧,亦懂察言观色。
反倒将宋妈妈和庄子上的人照顾很好。
赵江鹤敛了目光,避过她方才的话,转而道,“这门亲事,是你娘亲在世时订下的,不是你祖母和母亲的意思,……”
赵锦诺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间情绪。
父亲的言外之意,是让她勿怪她们。
赵锦诺遂才抬眸看他。
见赵江鹤也看她,只是拢着眉头,声音略微有些发沉,“阮奕早前,的确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在京中这一辈里也屈指可数,只是……前两年从马背上摔下来,痴傻了……”
赵锦诺愣住,她早前是想过阮家的小儿子许是出了意外……可能是缺了条胳膊,亦或是断了条腿,再就是……她连那方便的隐疾都想到了。
却未曾想过,会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
赵锦诺眸间淡了淡,她终于知晓为何祖母和母亲,还有眼前的父亲会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了……
早前阮家是同赵家哪个姑娘订的亲,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阮家的小儿子已经傻了,不能让赵家的掌上明珠,赵琪嫁过去。
家中许是头一回庆幸,庄子上还有她这个女儿在……
便不必让祖母,父亲,和王氏再为难。
是啊,家中孩子多,长辈难免偏心——但偏心并非只是祖母和王氏,最偏心的,是做父亲的他。
赵锦诺敛了眸间情绪,温声道了句,“女儿,知道了……”
除却刚听到呆傻二字时候的震惊,而后近乎没有波澜。
不愠不怒,不哂不嗤。
赵江鹤目光踟蹰。
赵锦诺却朝他屈膝行礼,“父亲留步,女儿回苑中了。”
赵江鹤略微颔首,目送她的身影回了苑中。
杜鹃和海棠亦跟上。
“诺诺……”赵江鹤忽然开口。
赵锦诺缓缓转身,“父亲……”
杜鹃和海棠也怔住。
赵江鹤喉间咽了咽,沉声道,“阮家是户好人家……”
赵锦诺看了看他,蛾眉不觉微微拢了拢。
有一瞬间,她恍然觉得父亲是关心她的……
只是在庄子上的十余年里,她一直都在幻想父亲有一日会来接她回府,也幻想过父亲至少会来庄子上看她,更幻想过父亲许是有苦衷的……
但慢慢长大,慢慢懂得了辨认,便也慢慢看清了事实。
她不是幼时被糖葫芦一哄就好的小丫头片子,亦不是一句若有似无,却仿佛关心的话,就能被抚平心中十余年的空缺……
阮家再好,阮奕却是傻的。
她不是自幼被赵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她有一颗当笑则笑,当哭则哭,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的‘铁石心肠’。
赵锦诺朝他福了福身,唇畔莞尔,声音温和,远远道,“女儿知晓了,父亲才从外地公干回来,舟车劳顿,女儿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赵江鹤缓缓垂眸,淡声道,“去吧。”
赵锦诺又朝着他恭敬福了福身,遂才转身,同杜鹃和海棠一道回了苑中。
三月暖春,苑中夜色微凉。
赵锦诺缓缓脱下衣裳,袖间掉出一枚绣着芙蓉的荷包。
荷包里是枚碎玉,缺了大半,识不出早前模样。
但玉上的光泽,似是透着温度,是娘亲的遗物。
赵锦诺俯身拾起,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浮灰,仔细收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更新啦~下一章就见面啦
女主是个硬性子哈,不然怎么保护大白兔
下章就见面啦
第12章 暖意
翌日清晨,赵锦诺早起。
海棠给她梳头,亦挑了同她相衬的珍珠簪子。
她本就生得美,且不是草草一眼便无印象的那种美,而是乍一看愣住,却又让人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明艳动人。
这样的美,生在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是上天眷顾。
琳琅满目的首饰衬托反倒显得累赘,朴素简单的珍珠做衬却相形益彰。
海棠目光不觉呆了呆。
大小姐平日里该是不怎么上心收拾打扮,稍加雕琢,略施粉黛,便同昨日判若两人。
这样的姿色,配上这样的年纪……
海棠心中不觉微叹。
分明是亲姐妹两人,大小姐同二小姐却生得全然不同,难怪夫人会介怀。
先夫人当年不知何等模样……
赵锦诺心有旁骛,全然没有留意海棠的表情。
今日郁夫人要来府中,赵家阖府上下都很慎重,父亲还特意休沐一日,昨日祖母和王氏也相继寻了她叮嘱庄子上的事。
赵锦诺敢肯定,阮家同赵家和王家的仕途有莫大的关系和助力,
她不关心阮家,她关心的是庄子上的人。
赵妈妈,阿燕和钉子,柱子……
这些平日里在庄子上照顾她的人,大都单纯质朴,且一心向着她。宋妈妈和阿燕也都是没多少主意的人,整个庄子上的也都听她的。早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她时常扮作男装去巡庄子上的田产和铺子,庄子上的事都是她在。
这趟回乾州,她是怕王氏将庄子上的这群人都打发了,寻人牙子胡乱低.贱卖了。都是自她幼时起,便跟着她在庄子上伺候的人。
亲近胜过她家人。
她是赵家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躲不过。
她需等到从赵家嫁出去的日子,才能握了庄子上的卖身契在手中。
那时,他们才是安稳的……
赵锦诺正心不在焉得捏起胭脂片,在唇边轻轻一含,思绪里都是庄子上的事。
海棠恰好给她插上了这枚珠钗,口中忍不住感叹,“大小姐生得真美……”
听到海棠这句话时,赵锦诺将好抬眸,眸间正对上铜镜中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眼睛,美目含韵,睫毛连雾,精致的五官若细腻雕琢过的一般,清雅淡淡,唇上新染的胭脂若春水清浅娇艳,不苟颦笑,亦明艳动人。
是美人胚子。
还是极耐看的美人胚子。
赵锦诺淡淡垂眸,放下手中的胭脂片。
杜鹃恰好撩起帘栊入内,正扯着嗓子高声道了句,“夫人遣人来问,问大小姐好了没……”
杜鹃愣住,‘没’字后面的话隐在喉间。
这庄子上的‘乡下’丫头,怎么……
杜鹃呆了呆,赵锦诺从铜镜中朝她望过来,盛极容颜,却目光微凛,杜鹃竟不觉有些迟疑了,不由朝她福了福身,声音都下意识小了几分,“郁夫人的马车刚至官邸,大人和夫人亲自去官邸正门口相迎,夫人遣人来问大小姐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在偏厅后的花苑暂侯,省的稍后郁夫人问话的时候等。”
“好。”赵锦诺敛了早前目光。
杜鹃只觉先前好似错觉,又偷偷打量了赵锦诺两眼,有些拿捏不准。
“走吧。”赵锦诺伸手,海棠扶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