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背对着床榻,逆着光的身影定格于姬丹的视线,耳边响起低沉的、宛若受伤的喃喃:“就在不久之前,你还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执意与我同生共死……不曾想才过了数月,你就为了旁人对我以命相挟。”
“那是我们的孩子,怎能说是‘旁人’?”姬丹无法理解嬴政的想法,现在的她只想尽一切可能保住自己腹中的小生命。
嬴政扯了一下嘴角,只因他背对着姬丹,因此对方并未看到他凄冷的笑容:“明白了。”
世上哪有母亲不喜欢孩子的……可为何母后就是不喜欢自己呢?
原来无论何时何地,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姬丹刚收回视线,却看见嬴政突然折回,朝自己缓步走来,俊美的面庞隐现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模糊了眉眼,朦胧了笑意。
“你想干什么……”感觉到不对劲,手无寸铁的她想再拿起那碎片,却为时已晚,嬴政已一脚将那掉在地上的碎陶片踢开。
“我在想……若没了这孩子,你会不会对我更好一点?”嬴政幽幽说着,微微倾身,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狼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床榻上因惊慌而不断向后退缩的人儿,就像在俯视着无路可逃的猎物。
“不要……不要……”姬丹惊恐地推拒着、哭求着,嬴政却充耳不闻。
这般粗暴的动作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害怕,恐惧得无以复加,只是本能地试图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然而她越是慌张便越是方寸大乱,轻而易举便被对方捉住了手腕。
“求你放过他……不要……啊!”伴随着姬丹的惊叫,一声裂帛,中衣被嬴政从中间大力地撕开,脖颈、肩膀乃至胸口都袒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荆轲蛰伏于屋顶上,屋顶处的瓦片已被揭开一小片,宝剑微微出鞘,剑身反射出的寒芒照亮了屋内昏暗的一角……
屋子里的动静他看得一清二楚,同样,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嬴政继续这般,他便飞身入屋,一剑了结了对方!
蓦地,嬴政的动作戛然而止,只因他看到了姬丹眼角的泪花。
那一滴滴泪珠仿佛滴在了心上,烫得他一怔,恍惚间好似看见儿时的自己受伤之时,那小人儿也是这样啜泣不止……
于是,所有自私与狭隘的想法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她黯然神伤,舍不得她流一滴眼泪。
嬴政缓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仍在低泣的姬丹,尽管心里不停地暗骂自己刚刚太混蛋,然而嘴上依然不饶人:“女人多得是,我又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他佯装一副败兴的样子,悻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阿胡正好迎面走来,一眼瞅见嬴政黑着脸的样子,心里一惊,赶紧行了一礼。
嬴政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径直出了宫门,坐上轿辇,离开了阿房宫。
阿胡慌不迭回了寝殿,却见姬丹双眸无神地靠坐在床榻上,被子丢在一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令她更为吃惊的是对方的衣襟破了一大块,明显是被撕破的。
“贵人,您没事吧?!”阿胡急忙上前,紧接着又发现姬丹的手也破了,“您的手怎么流血了?!奴婢马上去叫医丞!”
“不必,我不要紧……拿块纱布包扎一下就行了……”姬丹空洞的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情绪却依旧低落,“顺便再去给我拿件衣服吧。”
阿胡很快将东西取来,还打了一盆水,然后开始帮姬丹处理伤口,她在遇到姬丹之前多番遭人毒打谩骂,身上曾落下伤痕无数,是以做这些手到擒来。
姬丹任由她动作,思绪却早已不在此间。
屋顶上的暗卫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夕阳的余晖均匀地遍撒在一片片屋瓦上,偶尔传来几声秋蝉的鸣叫,安静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
荆轲只身一人进了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剑气扫过,枯枝落叶被席卷而起,高高飘扬在半空中,又被巨大的内力碾成齑粉……
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高喝,惊起无数的飞鸟。
紧接着,荆轲又将手中长剑用力插向地面,地表随之向前延伸开一条裂缝,眼前的巨石瞬间炸开!
他就这样无谓地发泄着、悔恨着,遇树就捶,遇石就砍,不消一刻,方圆一里内的树木便倒伏了一大片。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身绝世武艺却无法保护倾心之人,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落入陷阱、跌入深渊,甚至连他自己都成为了帮凶……
若非因为自己的怯懦和自以为是,少主不会被算计和逼迫至此。他本可以在知晓螟蛉计划的那一刻带少主远走高飞,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只因他还是畏惧黄金台势力的强大,怕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更无法护她周全。
但如今看来,还不如当初拼死一搏,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至少少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荆轲发泄了一会儿,略为平复了心神。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已经快黑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离开少主半个时辰,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至少青莞还在,可如今少主身旁除了他,便再无旁人了。
更何况现在是少主最脆弱、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想到这,荆轲立即施展轻功,朝阿房宫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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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全心全意
晚膳是清淡的米粥, 阿胡亲自用小火熬的,每一粒米都煮开了花,稠度适中, 外加几样酸爽的开胃小菜, 光是看着就食指大动。
姬丹右手受了伤不方便, 阿胡便一勺一勺喂她吃。
吃了小半碗后, 见姬丹神情还算平静,阿胡便将心里头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贵人, 奴婢虽不知您和王上之间究竟怎么了,但奴婢看得出,王上对您是极为用心的……”
“他对我,确实是全心全意。可是……”姬丹后面的言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总不能告诉对方阿政为了留住她, 竟想杀死他们的孩子吧。
“奴婢愚钝,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人间情爱, 可深宫中的生存之道奴婢多少知道一些……贵人现如今有了身孕,而宫里人心难测,能依傍的只有王上了。若您被王上冷落,那么诸如樊少使这样的闹事者难保不会源源不断找上门, 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 总要为腹中的公子考虑吧……贵人可知,今夜王上留宿在何处?”与姬丹相处得熟稔了,阿胡常常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旁观者清,她又怎能看不出来这两人对彼此是真心相待?!既付出了真心, 又何苦这般互相折磨呢?
姬丹一顿, 呆呆地摇了摇头。
“王上去了冷宫。”阿胡纠结良久,终于决定将实情告诉对方, 同样也是希望对方能够尽早认清现实,尽早振作。
姬丹愣住,旋即陷入了沉默。
“贵人想必已经明白王上这么做的原因了,樊少使与您起了冲突被关进冷宫不到一天,王上这时候突然又去宠幸她,很明显就是做给您看的。”
“随他去吧……”姬丹轻轻叹息了一声,“我累了,实在不想再为这些而徒增困扰了。”
看到对方露出倦意,阿胡也只好到此为止,遂上前扶人在榻上躺倒,盖上丝被,临了才轻手轻脚地将碗碟撤走。
姬丹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敲窗户的声音,此时寝殿内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警觉地掀开被子起身,姬丹一打开窗户,便发现一个黑衣人站在面前。
借着月光定睛一看,竟是樊於期!
“怎么是你?”姬丹不禁诧异道。
樊於期罕见的一身夜行衣打扮,看起来似乎很着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听说,你怀了小政的孩子……恭喜你了……”
姬丹垂眸片刻,接着开口道:“你我是旧识,就不必拐弯抹角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夤夜前来又穿着这身,应该不止是为了道我有孕之喜的吧?”
既然对方直截了当,樊於期也就开门见山了:“我下午的时候偷偷去过冷宫一次,事情的经过我也都大致了解了……此事确实是小妹做得不对,但请你相信,她绝非有意要害你,她也不知你腹中有王嗣。小妹固然任性了些,但她人不坏,这一点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