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明月+番外(103)

但他隐约地又觉得,也许那天的离别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胡念揣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每日同小百合跑进跑出,还因为出神被对方嘲笑了好多回。

二十年。说长也不长,说短倒也不短。凡人的一生没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挥霍,妖修的二十年也并不是什么蜉蝣一梦。

胡念不记得那天是个什么天气,也许是个阴天,毕竟天雷打了那么久,即使他们离凌霄还要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在特调局锻炼的凌霄弟子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呼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己飞升的师兄。胡念面色平淡地从他们经过,耳边的嘈杂声音都被风过滤了去,只剩下了一个叫他万分熟悉的名字——杨景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就如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他始终都没真正了解过那个道士一样。

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胡念一言不发地回到家,化作原身钻进了衣柜里,周身顿时被杨景行的气息侵占——也许是他的错觉。二十年匆匆而过,这些布料能留住什么呢,不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在梦里见到了杨景行,但那人又不太像杨景行。他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年,但所有的轨迹却截然不同。梦里没有杨景行的纠缠,他只是在钟情和戚临的结契大典上露了一面,便消失在了胡念的眼前,再无交集。

庄生晓梦迷蝴蝶……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狐狸睡了三天三夜,起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被一大串的未接来电占满。胡念神色恹恹地给小百合回了电话,对边的娇花也不似往日那般一惊一乍,甚至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刚醒吗?”

胡念都要给她的问题逗笑了,“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我吃过了没有?”

小百合从善如流:“那你吃了吗?”

“还没。”

电话对面隐约传来了抽气声。

胡念笑了一下,问道:“好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心情好点了没有。”小百合的语气有点生硬,她与胡念的对话不是斗嘴就是互怼,很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关心,连她自己都不太习惯。

“我没事。”胡念顿了顿,说道,“我想请假。”

“多久?”小百合语气急促。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胡念回答。

手机对面的人似是沉默着,迟迟没有应答。在近一分钟的静默里,胡念仅仅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他想去看看。虽然不知道那道士去过了什么地方,但他还是想去看看。

他想去找他。至少得抓着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

“好。”小百合轻声应道。

·

胡念走过了很多地方,他没有目的地走,漫无目的地看。有一年他从西南出发一路进藏,甚至还在昆仑雪山上见到了钟情和戚临。

魔头还是那么惹人厌,一看到他出口就是调侃。

钟情却直直地盯着他,语气平淡地说:“你变了。”

胡念也不知道自己变没变。但他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一定还是原先的那般模样,他说:“老大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对一个男人说“好看”并不是什么正经夸奖,旁边的魔头顿时就黑了脸,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似是在考虑他的死法。胡念自顾自地扯出一个笑,决定不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悄悄地溜下了山。

他还去了一趟剑宗。但是钟靖平闭了关,并没有时间与他说长话短,胡念只得悻悻地离开。

他最后一站,去了凌霄。

杨景行飞升后,凌霄的后殿多了一幅他的画像,也算是这个道门的传统。后殿常年冷寂,白日里仅有一个弟子会留在里边抄写道经,夜里则是上了锁,剩下空荡荡的屋子。胡念收敛气息,趁着夜色潜入,在近百幅的画像中找到了杨景行的那一幅,化了原形躺在画像的下方,一直睡到了天明。

仿佛对方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一年除夕,他回去找了小百合。

两人在露台上吹了一夜的风,余下的酒都被分了个干净。他们望着天上的月,说起了许多年前他们起出的那个任务。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那天的月色好像也是这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可终于还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此间怅然何人说,不复故友月下逢。

夜风荡起了胡念及肩的头发,却没有吹走他的醉意。

“戚临等来了他的月。”

“我……”却是哽咽得再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胡念又匆匆离去。

五年、十年……他坐在西南的洞府中,早记不清今夕何夕,也早忘了自己修行的最初目的。

凡人一生犹如滔滔流水,转瞬即逝。妖修的生命又何尝没有尽头。

不若化作山川草木,岁岁常在,无知无觉,也好过余生皆在求而不得。

但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音质如铁,带了点低沉的磁性。

他说:“回家了。”

胡念睁不开眼,但周身却被一个温暖的气息缠绕,陌生又熟悉。那人的手带着最让他眷恋的温度,胸膛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向他传来。胡念在暖风中散了心神,嘴角都无知无觉地勾起一个弧度。而后意识下沉,他终是坠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

第95章 陆遥(一)

商遥的出生伴随着生母的死亡,这在小小的寨子里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也不算小。从前的时候寨子里的人顶多说上几句可怜,最不过一句“这孩子命凶”。可在她三岁的时候,她的生父不幸跌落山崖,尸骨无存。从这时起,寨子里便传出了她是天煞孤星、克夫克母克亲克友的说法。

她一个人住在寨子边上的小屋里,偶尔地大当家会派人给她送些吃食,算是照顾。

商遥的童年几乎是在欺侮中度过。寨子的大人不愿意让家里的孩子同她待在一块,早的时候看见了,总是会把人拽回家里训斥,让他们离商遥远一点。小孩子最是单纯,他们懵懂的询问没得到大人的准确回答,只当商遥是做了是什么坏事,惹了父母厌恶。

恶意是慢慢攒起来的。

最开始只是一个人,指着商遥说:“你没爹没娘,我不和你玩。”

后来,是一群人。

年幼的商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日复一日的喊骂声里她也学会了反抗。即使这样招致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打骂,但总比变作砧板鱼肉任人宰割的强。商遥的身上常年挂着青青紫紫的痕迹,但来找她麻烦的人也讨不到多少的好处。

她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就要离开这里。

她曾经爬上过寨子里最高的山,站在山顶上往远处眺望。

寨中所有的事物的都变得渺小,来往走过的人都不过蚂蚁般大小。商遥望着远处烟雾氤氲下的青山,看着碧蓝如洗没有边界的天,才明白原来人于天地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在这寨子之外,还有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她要走。她想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会在那里遇上很多不同的人。

但是后来,她遇上了商陆。

那人就像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在某个清晨里不经意地洒在了她的身上,从此相伴身侧,再不曾离开。

十三岁的商陆从巷口匆匆走来,满脸的怒意未消,他看着堵在商遥面前的那一群人,冷冷地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少年回过头看到他的脸,顿时作鸟兽散去。

商陆急步走到商遥的面前站定,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泥污,却又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将手停在了半空,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温柔地问道:“你没事吧?”

商遥仰了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自觉地咧嘴一笑。她已经很少有这般笑过,没有半点杂念、只是看到这人,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他笑。

商陆时常会来看她,每每都会给她带来一些糕点,嘲笑她个子矮,同龄人都是小姑娘了,只有她瘦干干的像只鸡仔。商遥在往往也只是他面前才会收起那一身扎人的刺,不甘心地与他斗上几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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