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她想岔了。
她并不质疑父亲与母亲对她的爱,但这份爱在战争面前也似乎算不了什么……
不,不一定是战争,或许是隐藏在战争背后某种利益?权柄?
还是说,是那些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理想与追求?
静默了半晌,风信弥野将手从猫咪身上撤下来,看着小绵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出神。
不能再想下去了,就当做父亲大人仅仅是想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吧。
其余什么的不过都是她的臆想罢了。
话说回来,既然那位军官先生都前来拜访父亲了,那距离她前往战场的时间也不远了吧。
风信弥野的思绪飘了飘,还是别别扭扭地决定去找母亲撒个娇。
就算母亲大人也赞成让她上战场,但也可以要求她哄一哄自己。
思量了一会儿,她安置好已经睡着的小绵,关上门窗走向了母亲的起居室。
风信夫人的起居室装饰得风雅,精致却并不繁杂的纹案点缀着雅致的屋子,袅袅升起的熏香放在了透风处。
她披着由西阵织制成的华美和服,乌黑的发丝绾起围成一个发髻,两三缕长发垂落腰间,白皙而美丽的面容带着古风的韵律,眼角微微勾起的红色妆容颇有几分欲语还休的婉约柔美,一颦一笑都像是旧时平安京的官家小姐。
事实上,风信夫人也确实是出身旧贵族。
风信弥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暂时不管礼仪之类的规矩,她凑到母亲跟前,也不说话而是直接靠在了母亲的怀里。
她闷闷地开口。
“我听到父亲和那位客人的谈话了。”
风信夫人一怔,柔婉的面容上倒是带上了一抹令人惊艳的浅淡笑意。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风信弥野的脑袋,没有心虚也没有立刻安抚女儿,而是淡然且从容地等待怀里的孩子平复好情绪。
烟蓝色的眼眸晕染出一分惊心动魄的美。
在母亲怀里窝了一会儿的风信弥野稍显别扭地松开了手,她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母亲的手臂上。
风信夫人轻浅的音色轻轻传入耳朵。
“弥野,比起所谓继承人的责任,你完全可以认为是我和你的父亲逼着你去的。”
闻言,风信弥野瞥过脑袋,不想让母亲看出她在想什么。
什么嘛,竟然都不反驳一下就直接承认了吗?
她沉默了一下,回避了这个话题。
“……那您为什么要去呢?”
父亲有军衔,前往战场完全能够理解,可是母亲即使拥有攻击型的异能力,但也毕竟是曾经的贵族小姐,为什么也要去呢?
风信夫人笑容不减,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没有正面回答她。
她的声音虚无却隐约带着一丝笃定。
“仅仅是为了某种被遗忘的信念罢了。”
——
一开始,风信弥野并不清楚所谓的信念到底是指什么,后来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接到父亲与母亲的死讯的时候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了解到战火的灼热和生命的脆弱。
三岛先生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未知的海上岛屿,岛上有尚未修葺完成的军事基地。
前一个月里,这里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伤势沉重的军官,在被治好之后就又重新奔赴战场。
然而,还是这些人已经三番两次横着进来,竖着出去了。
他们已经在风信弥野这里混了个脸熟,至少她能够简单地报出他们的名字了。
即使经历过许多次的濒死,但他们那颗死战到底的心依旧在燃烧着,不畏惧刀与剑,跨越了血与火。
玉碎殉国的念头几乎占据了他们的所有思想。
风信弥野没法改变什么,也不需要帮他们改变什么,只是偶尔会想着这种思想到底有多少人会接受。
大概……不少。
这里的生活水平自然比不上家里,但也算是不错了,她又不挑这些。
正常下来的话,一天仅仅只有二十人次需要她出手治疗,都是些级别较高的军官。
直到他们送来一具异能力者的尸体。
尸身被焚烧得如同焦炭,扭曲的模样不禁让人猜测对方是不是在意识清醒的状况下被活活烧死。
死亡时间正好在24小时之内。
三岛先生屏退了所有人,让风信弥野试着复活这位异能力者。
已知「归零」的作用时限是24小时,是指将事物的状态回归至24小时之前。
一切事物都在作用范围之内,但异能效果在同一个个体上使用时长也不能超过24小时。
比方说把「归零」作用到一名即将寿终正寝的人身上,他的身体状态会回到一天之前。
如果能卡着时间点无限使用,那么可能使他永远也断不了最后一口气。
只是很遗憾,这种方法行不通。
「归零」确实可以在同一个个体上反复使用,但是作用时限和使用时长极大地限制住了应用的范围。
24小时内完全可以不间断使用这种能力,可是那之后,它回归状态的时间点就不是昨天,而是今天。
所以说,太可惜了。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这份能力就足够吸引人,多点限制也能稍稍减少这份异能的诱人程度。
三岛由纪夫看着风信弥野不带表情的小脸,觉得至少在军中他还是能为她提供庇护的,那些伸得过长的手都会被他砍掉。
银白透亮的光芒闪现了片刻,笼罩着那具烧焦的尸体。
光亮散去之后,这位复原如初的异能力者缓慢又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新生已至。
一旁的三岛由纪夫由衷地赞叹着这份神赐般的能力,他端来一盆清水递给风信弥野让她清洗一下小手。
洗干净手之后,她也就不理会被复活的异能力者和对他说话的三岛先生。
这样的日子称不上平淡,但也没有太多的波澜。
偶尔也会收到父亲与母亲来信,说他们已经随着军队去远征,无需牵挂。
那些被再次送过来的伤患也都会选择给她带一些伴手礼,一堆不感兴趣的东西中也会有那么一两本能够看得下去的书籍。
然后,这座岛屿上的军事基地正式完工。
一支部队驻扎了进来。
部队的指挥官是一个……令人相当无语的大叔。
“大、大叔?”
被女孩子diss年龄与相貌的福地樱痴整个人有些不太好,额前的两根呆毛耷拉下来,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到了被人喊大叔的年纪。
风信弥野听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福地樱痴,脸上稍微带了点欲言又止,三十岁左右的人被称为大叔很难理解吗?
况且,这么邋里邋遢,身上还带着一股酒臭味,她没有掉头离开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三岛由纪夫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对她的称呼感到了满意。
“这位是国防军特殊作战部队的指挥官,福地樱痴,也是我的战友。当然你称呼他大叔也没什么,都到这个年纪了他才不会介意。”
说完,三岛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地樱痴郁猝地瞥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反驳:“别听他瞎说,我才三十岁!完全可以叫我源一郎!”
三岛由纪夫不甘示弱抖露着福地樱痴的黑料,向风信弥野普及了一下此人是何等的不靠谱。
到底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三岛的黑历史福地樱痴也不是没有,他抖抖嗖嗖也拎出来好几件。
夹在两个互爆黑料的成年人之间的风信弥野:……
她小皮靴一转,掉头就走,才不管已经吵起来的两个人。
——
不难熬的日子直到三岛先生带来了父母牺牲的消息就结束了。
“很遗憾,那支部队在东欧战场被全灭了。”
三岛由纪夫伸手安抚着表情沉默的风信弥野,他继续说。
“虽然立刻借调的军用直升机打算将他们的遗体送来这里,但直升机被轰炸了,高空爆炸,遗体四分五裂。后来前往的部队仅仅搜到一些烧焦的碎骨。”
他摘下军帽,把风信弥野抱进怀里。
“我……真的很抱歉。”
风信弥野静默地攥紧了他胸前的制服,一言不发,安静地有些不可思议。
她灰蓝色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翳。
……骗子。
都是骗子。
——
修建好的军事基地里有一个高高的瞭望塔,因为里面的设备还没有完全弄好,所以还处于未启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