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嘿嘿笑道:“云哥叫我小清就好!话说,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来探听沈长河的消息吗?”
这个“也”字用的就很有灵性了。李云凌敏锐地接着他的话头反问:“新党对他有兴趣?”
“那是自然了。”苏烬毫不见外道:“毕竟他可是两大军阀之一!说起来,上次见他时他还只是个体弱多病的书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居然当上了将军。对了云哥,你为什么也来了这里?”
李云凌想说实话,可一想到苏烬那藏不住秘密的性子,只得临时扯了个谎:“我只是看病的,路过此处,见着热闹就想着凑一下。”
“那你还往里闯?”苏烬眨了眨眼:“不怕那些卫兵揍你?说实话吧云哥,你是不是真的投靠西南军政府了?”
看来苏烬一点都不傻,也一点都不好蒙。李云凌垂下眼帘想了想,才郑重答道:“对。可我早就不是新党成员了,这么做没什么不妥吧?”
“不妥倒没什么不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苏烬面色忽而有些凝重,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几年我党与西南军政府多次接触,沈长河的态度都十分暧昧,既没有答应合作却也没做出过什么不利于我党的事。不过他态度虽然并不明确,可从他这几年来主政西南的种种举措来看,此人并不赞同民*主自*由之制。所以我担心,迟早有一天他会站在我党的对立面上。”
李云凌沉默。正当苏烬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死寂时,就听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沈长河绝不会背叛共和之制。”
“可现在也是共和,云哥,你看看,国家都成什么样子了!”
苏烬终于有些急了。三年不见,如今的他早已褪去当初的稚嫩青涩,年轻英俊的面容多了些刀刻斧凿般的分明棱角,俊美得就像艺术家精心雕刻的塑像,唯独不如从前的是那双原本纤尘不染的深邃眼眸,如今竟也沾染上了世俗的尘埃。
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苏烬本能地红了红脸,续道:“若说支持共和,如今的维新政府与我们并无不同,可现在这个名存实亡的共和能给人民带来幸福吗?不能!老百姓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与几十年前并无任何不同!就算沈长河赞同共和,可若将来有朝一日他能改朝换代,行的却仍是换汤不换药的专*制*独*裁,那又与现在有何分别?!”
李云凌怔了怔,半晌才堪堪挤出一句:“我没想过这些。”
“若真有那么一天,新生的合众国在他手里走上倒行逆施之路,云哥你就这么看着吗?”苏烬涨红了一张小麦色的脸,低低质问道:“若他还不如现在的陈武,本就多灾多难的国家又会陷入怎样的深渊之中?云哥,你真的仔细考虑过吗?”
“够了。”
终于,李云凌冷静异常地截口道:“我不知道,你也不要再问我了。我没有你们这么高尚的情操,还顾得上天下苍生、国家未来;我李云凌从来就只是个凡夫俗子,不求兼济天下,但求独善其身。”
“可……”苏烬还是不甘心地想说些什么,却像看见了什么可怕景象似的神色突变,紧接着只留了“保重”二字便匆匆掩帽而去。李云凌本能地回过头去,却见方才告诉她沈长河伤情的青年军官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暧昧的笑容:“李小姐,你不是要看望将军么?”
李云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身体也转了过来,直面向他:“是啊,不过看阁下这不紧不慢甚至有心思笑出来的样子,将军该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军官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忽然俯身贴在她耳边道:“外面人多,进来说话。”
她进来的时候,病房内空空荡荡的很是寂静。沈长河背对着她半卧在床上,单薄的肩倚着雪白松软的枕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远远望着他这背影只觉雌雄难辨,竟像极了清清冷冷、遗世独立的绝色女子。
“听说将军为救我受了伤,属下……很是感激,”顿了顿,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她又补充了一句:“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沈长河微微侧过头去,却没看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出去吧。”
“是,遵命!”李云凌如获大赦般掉头就想走,却听他立刻补充了句:“云凌,过来。”
眼见着那青年军官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李云凌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你”指的并非自己。不明所以地凑上前去,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这世人口耳相传、吹捧到极致的沈大美人,此刻赤*裸着左边的上半身,石膏并着绷带层层叠叠缠绕着小臂然后绕过脖颈吊了起来,左边的眼睛也用纱布遮住,甚至能看到那里渗出的些许血迹。不只是这些,他那对于男人而言过分纤细的腰身也裹了不知多少层纱布,此时这雪白色的纱竟已经被血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很好笑么?”沈长河板着脸用仅剩的那只幽绿右眼看向她,语气微冷。李云凌立刻噤声,很是恭敬道:“属下不敢。”
谁知,下一刻他自己却也笑了起来。李云凌愕然地看着他由开始的微笑逐渐变成放肆的大笑,直笑的她头皮发麻:“笑得这么大声将军不怕把记者给招进来?将军你眼睛还好吧,不会落下残疾吗?”
沈长河边笑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指着她的脸,断断续续道:“你,你没照过镜子吗?你的右眼……我的老天,这是熊猫成精了吗?”
闻言,李云凌几乎是从床边蹿了起来,直接蹦到立镜前面,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才转过身去佯怒道:“你耍我?!”
沈长河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却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暗红色的血竟沿着一边嘴角汩汩流出!李云凌终于也笑不出来了,随即奔到他近前半跪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失声叫道:“将军……沈长河!你别吓我啊!”
昨晚她醉酒之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把他伤成这样!
话音刚落,她却被沈长河一把揽到身前。后者尖削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头,低低喘息着道:“别怕,我是毒瘾犯了,不是伤重,死不了。”
李云凌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厉声喝问:“毒瘾?什么毒瘾?!”
沈长河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艰难地说了下去:“这几年我染上了罂草之毒,如今已经到了离开它三天就无法忍受的地步……此事不要同任何人说,你……一定要按住我,帮我戒掉它,求你……”
李云凌听了他这话,多多少少明白过来了些,当即应道:“好,你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我昨晚提示过你,那时我就已知道府邸会出事,怎么会回去送死。”沈长河的声音越来越哑,甚至带上了些焦躁不安:“我是装的。怎么样,像不像?”
这么说着,他揽住李云凌腰身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收紧了,疼得李云凌一个哆嗦,随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你……毒瘾发作的更厉害了,是么?要我打晕你么?”
“……”沈长河苦笑着叹了口气,才道:“戒毒必须依靠自己的意志,你这么做是无用功。”停了一下,他又道:“多陪我说些话,也好分散下我的注意力,好吗?”
刺杀(二)
“好,你想听我说什么?”
“从前在百越军营中,你说过的那些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我都很喜欢。”
沈长河虚弱却连贯地说了下去:“你的父母呢?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上京生活,他们不担心么?”
闻言,李云凌沉默了。忽然,她说了句让他听不懂的话:“他们都很好,只是,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
“原来如此。”沈长河微微一笑,道:“难怪你一直独来独往。”
“将军也差不多吧。”话一出口,李云凌立刻后悔地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可没想到的是,沈长河却丝毫不以为忤,仍是微笑着:“虽然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但……其实,我是见过母亲的。”
“……”这次,轮到李云凌目瞪口呆了。
“母亲送我离家的时候我刚三岁,记不得什么事。”沈长河很平静地说道:“何伯也对你提起过吧?我这条命,是母亲用她的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