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浮黎实在想说:在杀他前,能否告知‘他’是谁?不然他心里总像吊着什么东西似的,要落不落,将悬未悬,着实要命。
浮黎冷静地陈述事实:“可你连手脚都动不了,又该怎么杀我呢?这样吧,打个商量,你只要把这件事的原委一一道来,我就不动你如何?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柴在,不怕没山烧?你的命留下了,指不定哪天就能想到别的法子复活‘他’了。”
女子的执念皆系在复活‘他’之上,此时被浮黎一席话点醒,她皱眉思索良久后,终是缓缓道来——
原来,此处竟是一座王陵,葬的正是女子口中的他,慈安观的主神——太平常胜昭明王世祖天尊,或者说,叫昭明王更合适些。
昭明王乃千年之前,太康王朝的一名王爷。这名王爷和其他侯爵公爷都不大一样,他生性散漫,不拘礼节,对皇权社稷之类的更是不感兴趣。
这王爷实属当得清闲,每日不是赏花逗鸟,便是下棋作画,也算是风流满京城。
可何谓朝政,何谓帝王?
当时的太康朝皇帝也是个又能耐的。这皇位嘛,本来是太子的,结果也不知怎的,皇帝驾崩后太子也随之病重。几个皇子都蠢蠢欲动地盯着那九龙高台,这时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皇帝就直接带兵入城,一举拿下这至高之位。
此后,短短几年,皇帝就用了各种手段铲除异己,包括当时觊觎皇位的几位兄弟。
只有不慕皇权的昭明王被留了下来,一晃便是十年。
然,自古帝王皆多疑,‘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这道理是每个帝王的立身之本。皇帝的疑虑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膨胀,越来越不安。
终于,皇帝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时机——北疆蛮人入侵,他终于可以动手了。
一纸诏书,昭和王被派往北疆坐镇,皇帝命他率五万精兵对阵蛮人的十万铁骑。
可皇帝没想到的是,餐风饮露数月后,北疆竟然出乎意料地大捷了。
举国欢庆,唯独皇帝欢不起来。
于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效仿百年前的鸿门宴,又一纸诏书将昭和王召回了京城。
这下好了,皇帝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当日在座众臣都一口咬定昭和王意图刺杀皇帝。
然后啊,昭和王就被皇帝堂而皇之地斩于大殿之上,终身不得入皇陵。
女子等啊等,等了一千多年,终于有能力去复活昭和王。
她造起慈安观,虚构出一个普渡众生的世祖天尊,正是为了替昭和王集信仰、累功德。最近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召集死魂,排布血阵,目的就是把死气化生,以复活昭和王。同时,利用民众的信任,免费发放暗含勾魂阵的神龛,准备聚集起生魂给复活后的昭和王巩固魂力用。
此后一切,不必多言,好的坏的都被浮黎搅和了。
浮黎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坏人好事,既不愧疚也不感动,仍疑惑道:“那你是什么,同昭和王有关系?”
女子噎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不解风情之人,于是默不作声地化作原型。
浮黎轻咬下唇,看着眼前有点熟悉的青玉色长块,忽然眼一亮,福至心灵道:“你是——马桶盖精!”
那青玉色长块忽地一滞,接着开始难以克制地抖动起来,像是气地不清,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内部传出:“我不是马,马——我是马鞍化灵!”
终是没说出马桶盖三字,大约实在不像浮黎这般厚脸皮,还是羞于启齿的。
浮黎毫无所觉地轻轻“哦”了一声,道:“所以,那个神龛里涂成绿色的就是你?”
女子化成人形道:“是我,我本是一只青瓷做的马鞍。皇帝在王爷出征前,将还是死物的我赐给了王爷。可哪有人将瓷做成马鞍的?皇帝此举,无非就是为了提醒王爷,叫他谨言慎行,否则一招不慎便会如瓷器一般粉身碎骨罢了。”
浮黎听完,忍不住心道:送个马鞍还有如此多弯弯绕绕的?人啊果真是复杂,若是他收到了这般精致易碎的玩意儿,定是会屁颠屁颠地把它藏到小宝库里,才想不了那么多呢。想得越多,愁绪越多,人这一辈子够短了,总给自己找麻烦作甚?
慈安观的招魂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浮黎还有最后一事不清。
他向来无所谓的神色收敛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问:“那——昭和王和三清有什么关系?”
女子被跳跃性极强的话题噎了一下,反问道:“什么关系?若是他认得三清,我还需要犯这种大忌去复活他吗?”
浮黎忙道:“可我分明从神龛中感知到了三清的气息,若没关系怎么会有那道气息?”
女子回答:“神龛中的阵法皆为我一手创造,怎么会?”
突然,女子面上恍然,身体剧烈起伏起来。接着,一枚赤红色的珠子自她腹部灵台处飘出。女子虚弱地开口:“难道是这个?我也是无意中得到这法宝,可它似乎出问题了,刚才……”
不等女子说完,浮黎就直接扬手召过那赤红宝珠。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珠子,素白的手竟是轻微颤抖了起来,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山崩于前不改的面色。
这是天宝的混元珠没错。
只是原来浑圆玉润的珠子上,早已满是裂痕了。
第10章 羞耻的梦境
“你从哪儿得来这宝珠的?”浮黎垂着头平静开口。
从女子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他清俊挺直的鼻梁和弧度优越到近乎薄情的唇,仿佛方才剧烈的情绪波动皆为假象罢了。
女子斟酌道:“是五百年前我于一处山洞中找到的。那日天降骤雨,我无意中进了个山洞。只见山洞深处摆着座人像,一手执剑一手摇扇,脚踏莲花,甚是好看。宝珠便大大咧咧地摆在莲花台上。我看那宝珠似乎是个难得的法器,便直接带回来了。”
浮黎闻言,怔愣半晌,心道:执剑摇扇,脚踏莲花……这不是当初了君山的众灵侍替他造的法身神像?怎么会出现在后世?
于是他忙问:“你还记得那处山洞在哪儿吗?”
女子有些为难地说:“这……找不着了吧。听说在我离开的几月后,那里就遭到了凶匪劫掠,他们把能杀的都杀了,能抢的都抢了,最后一把火把山村烧了个干净。山洞离村子很近,大约也是渣都不剩了。”
“……好吧,无所谓了。”浮黎轻叹一口气道。
故人已矣,他的过往也早已随着混沌的消失而消失了。他还留有那份虚渺无望的念想做什么呢?悲春伤秋的,哪里像个样子。
浮黎将女子从墙上揭下来,又划出一丝灵力缚住女子双手,道:“在做这些事之前,你应该就想到后果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若你真的因此害死了很多人,部门里的其他人自会处理你的。”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马上转变成了忿恨,尖利地喊:“你说话不算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浮黎头也不回地提溜着她向前走,道:“我只说过我不会杀你,不代表你做下的事可以一笔勾销。至于我?叫我——雷锋就好了。”
——
浮黎将一路咒骂的女子带到地面,却发现吉光正蹲在豁口处探头探脑,身旁还跟着个缩成一团的死魂。
吉光一看到浮黎就蹦了起来,欢呼道:“浮黎你总算出来啦!医院那边都缓过来了,咦,你提着个什么?”
浮黎将女子交到吉光手上,回答道:“这就是策划此次事件的幕后之人,你将她带回去吧,看看墨非他们怎么处理。”
吉光还没回答,他身旁的黑影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了女子面前,又是踹又是咬的:“是你啊!你这个骗子!还骗我说给我们更多祭品,我信你个鬼!你可差点把我害惨了……”
浮黎将黑影提了起来,思索片刻道:“张三炮?”
黑影点头,不等浮黎细问就都招了:“是我啊大仙!我,我真的不知道,这女人说给我们兄弟几个更多祭品,我一想,平时也只有靠抢人东西过日子这样,所以我们就都来了!没想到,没想到她是想害人啊!我,我真的是不知道,大仙,大仙放过我吧……”
浮黎眼神瞟向吉光,吉光心领神会道:“差点构成帮凶罪啊你!禁闭三日以示惩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