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天的睡眠时长不到六小时,周六周日都在机场转机,可是有时候他晚上十一点半走出办公室时,他抬头看着夜空,都觉得这天上的明月都是为他而圆。
二十七岁是陈原记忆中为数不多的高亮时刻,高亮到他曾经发自内心地认为,人间值得。
可是二十七岁的唐舟,却在生日这天挨了自己亲生母亲狠狠一巴掌。
第31章 延迟
31.
周周已经睡了。陈原洗完澡以后想要接点水喝,穿着浴衣刚推开门就看见唐舟站在厨房里。
蛋糕吃了一半,剩下的已经收进了冰箱。餐桌的一角上放着拆封过的一次性碗碟,烧了一半的蜡烛和透明的叉子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块。厨房里,唐舟双手撑在桌沿,背微微弓着,因为没有开灯,陈原只能看得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陈原不好再退回屋里,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唐舟手边摆着几个小药瓶。
他似乎还听到一声叹息,压抑又沉重,声音却轻微,像是一不小心松懈时从胸膛深处泄漏出的喘息。陈原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直到自己也全然隐没于唐舟所处的阴影之中。
唐舟听到声响,余光一扫,先将手边的药瓶一把握起,打开头顶的橱柜放了进去。
陈原犹豫万分,还是忍不住说,“止疼药吃多了不好。”
唐舟的目光平静如水,实则已经下意识地筑起防备。
“酗酒对肝脏的损伤也不小。”
陈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唐舟无意怼他,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他用两根手指用力压上自己的眉心,似乎想把刚才的话吞回去。在周周面前尚能镇定自若,独处时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唐舟一言不发,从陈原身边走过时,却没想到被他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陈原心想,自己肯定已经被他当成多管闲事的好事者,可是这会儿不说下次再找机会就难了。唐舟停下脚步,垂眼望向自己被人握得紧紧的胳膊,陈原视线向下,呼吸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快过了脑子。
刚才只想着抓住他,其实压根儿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怎么了?”
陈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口拿自己以前在公众号上看过的文章开始夸大其词。夸大的第一步就是先将例子套在熟人身上,好增加可信度。
“我以前有个大学室友就是经常吃止痛药,后来上瘾得厉害,被家里送到医院去戒毒——止疼药就跟毒品一样容易上瘾,而且戒断反应严重,得靠人绑在病床上才行,否则就会撞墙自残。”
此时唐舟并没有认真在听。明明吃了止疼药,焦虑仍像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将他层层捆绑,程度比母亲站在他面前时更甚。
面对陈原的时候,那种自小陪伴他长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慌又出现了。这种情绪早已根深蒂固,由常年累月的琐事积累而成,最终演变成难以根除的病灶。
高三出国前,还在银行实习时,唐舟无意间听到小组组长跟同事打趣说他专带关系户,还笑称自己为关系户代言人。
尽管在关系社会里,利用人际关系为自己谋利再正常不过,大众反感的是德不配位,对于裙带关系的负面理解也大多来自于飞扬跋扈的富二代酒后飙车却仍旧身居高位,然而当三位实力相当的候选人站在面前,如果能够大致了解其中一位的生长环境,家庭背景,哪怕只是对方的为人、情商、或性格,选择对方的确更为安全、且成本更低。将这种选择简单粗暴地理解为“走后门”又略显粗暴,毕竟唐舟的简历摆在那里,让他略过一二轮面试无可厚非。
尽管这样,唐舟仍然无法看清自己。他是颗明珠,却被父母所设的层层迷雾永久地困在森林之中。他认为自己初三时拿到的国际奖牌不过是靠爸妈出面,担心出国时所得的全奖其实是有人为他牵线搭桥,害怕自己德不配位,抢来的是别人应得的机会。
害怕别人评价他为“万恶的资本主义”,害怕周围人对他的好都藏有水分。
害怕陈原不是因为他才笑,不是因为他才说那些俏皮话。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看父母眼色,他所获得的成就都被人视作理所当然。
明明这段日子里陈原也不好过,床底下的空酒瓶只增不减,他何必还要想着给自己挑选礼物,何必费心尽力地挑动生日气氛?
唐舟反手握住陈原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腕,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他的手肘,拔河一般将他往自己怀里拽了一把。陈原一个踉跄,失去重心撞在他身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以为两人就要一起摔倒,唐舟却及时搂住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陈原才刚站稳,就发现对方将下巴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唐舟没有用力,两只手臂圈着他,稍一挣扎肯定能跑,陈原的大脑却一片空白,身体僵立原定,任他将自己拥抱。
唐舟终于说话了,发问者似乎早已没有力气将末尾的语调升高,这句话听来就像是无声的叹息和隐晦的自我否定——
“陈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原手足无措,视线在一片漆黑中惶恐地晃动着。
见他没有反抗,唐舟便微微收紧胳膊,好像非得使上几分劲才不会感到失真。陈原刚洗完澡,身上有股青苹果味的清香,他一手揽住陈原的肩膀,将鼻尖压在他的肩窝里,闭着眼缓慢地呼吸着,似乎这样做才能稍微缓解难以压制的焦虑。
“说点什么吧……谎话也没有关系。”
陈原的心跳瞬间加到了顶,火箭发射一般,一头撞进了柔软的心窝里。
是因为唐舟愿意接受他的狼狈吗?还是仅仅因为一根同病相怜的断线?
尽管此刻想不出准确答案,可陈原还是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恐慌。
“因为你值得。”
停顿在半空中的右手最终还是落在唐舟背上上下抚了抚。
唐舟抬起头,垂着眼看他,似乎有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在胸口,最后不过浓缩成一句简短又客气的,“谢谢。”
陈原听闻直起脑袋,抓住他两只肩头有些着急地说,“我没骗你。”
这不是谎言,不是敷衍,更不是因为认为对方听了高兴才会这样说。就从唐舟刚刚与他母亲相处的短短十分钟内,陈原也能将事情经过猜出个大概,他用力捏了一把唐舟的肩膀,似乎想要将自己的信念传达给他,哪怕只能传达十分之一也好。
“如果你能看到我眼中的你就好了。”
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是那样用力,哪怕站在阴影之中,唐舟也能感到陈原目光笃定,语气坚定。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又卑鄙,却还是忍不住庆幸——庆幸陈原现在一无所有,哪怕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哪怕无论是谁都可以在此时轻而易举地伸手抓住他,唐舟仍然庆幸自己站得离他最近。
于是他一手捧住陈原的脸,缓慢地、试探性地靠近,最后在他惊异的目光之中克制地落下一个干吻,两瓣唇片蜻蜓点水般带过。
“如果这样做的话……你会讨厌我吗?”
吻紧跟着落在陈原耳边,夹带着暧昧的吐息,富有磁性的声线就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在他的耳朵眼里挠痒痒。
以前无论男女,陈原被人这样撩拨的时候总能迅速给出反应,不是接茬儿反撩就是委婉表示不感兴趣,唯独面对唐舟时脑袋里的处理器就会出现延迟。延迟的功夫,唐舟步步紧逼,陈原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箱,退无可退。亲吻也由克制变得放肆,唐舟捏着他的下巴,手指贴着他的脸颊而上,顺着鬓角间的头发滑入,指间夹着他略微潮湿的发丝磨蹭起来。
本来只是无意撞见各自狼狈、理应保持缄默的默契时刻,唐舟却忍不住将其变成了引诱他跳下的精巧陷阱。
第32章 我好了
32.
陈原下坠得厉害,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唐舟的气息太过浓厚,他用力眨了下眼,却仍旧难以聚焦视线。唐舟靠他靠得过分近了,努力张嘴想要呼吸的瞬间,对方又强硬地挤了进来,把一声难耐的闷哼压在他的舌头之下。
阳台的窗户仅开了一条缝隙,偶尔挤进两股嗡嗡作响的晚风,掺杂着落叶的温度,轻而易举地盖过了角落里暧昧的水渍声。陈原被人抵在冰箱上,双/腿/间挤进一只膝盖,他头脑昏胀,脸颊滚烫,唐舟的吻技好得有点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