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冲与贺母追赶焦书生一行而去,并不在场,无法帮助极度悲伤失去理智的朱大姑解释。柳青玉觉察到这一点,不假思索挺身而出,为其解困。
“听闻贺家无子嗣,于是多年前大姑便将此猪当做慰藉,亲儿子一般养着至今。将近十年的感情,而今失猪对于大姑而言无异于丧子之痛,无怪乎她这般失态。”
诸人茅塞顿开,凑到朱大姑面前七嘴八舌地安慰。
唯有汪可受、顾昉和冯灵萄留在了柳青玉身边,追问他从何处了解到的此事。
被缠得实在没办法了,柳青玉只好拉着他们走远,悄悄告诉内情。“那猪实际是朱大姑与贺冲之子,大姑怀胎数月辛苦生下的。”
“什么?!”
三人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震惊到有片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顾昉用手托起自己快掉地上的下巴,忍住心中震惊,极限压低音量道:“猪是……的儿子?”
柳青玉颔首肯定,相当之气愤焦书生的所作所为,忽然有一些后悔那日挺身相救,救回来了一个小人。
“天杀的东西,真真想掐死他!”获悉真相的这一刻,于汪可受三人心目中,焦书生已然等同于杀人犯了。
柳青玉喟然叹息,交代说:“我去取样东西,希望能够帮到大姑。”
他三步并两步疾驰至马车边上,敲响一块木头,问里头的慕云行道:“云行,帮忙找一下我的鹿衔草,急用。”
自打柳青玉明白自己心意开始,心里头便不太想称呼慕云行为“先生”了,方今着急之下喊人,直接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其音初初消散,下一瞬一只找不出瑕疵的手已伸出了小窗。
随着一长条木盒落入柳青玉手中,还有一句话飘进了他的耳内。“以后也要这般唤我名字。”
他面颊微热,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忙不迭转身离去。
至猪圈,跑得呼吸急促的柳青玉,来不及歇一口气便道:“在下家中善酿美酒,数年前曾有一高人为得佳酒,曾以一奇草作为交换。听说对牲畜具有起死回生之效,大姑可否愿意一试?”
这一番高调的话语是用来应付诸书生的,东西的来历并不是这样,效用亦不止如此。
末了,柳青玉又在朱大姑耳边轻吐三字。“鹿衔草。”
相传鹿群公少母多,往往公鹿交一配总要配遍千百头母鹿。
跟成百上千的母鹿干完活塞运动,公鹿也就累死了。
每当这时母鹿们便会跑到山谷中,寻觅某种携带异香之草,带回来放到公鹿鼻子跟前熏它。
一嗅到草的味道,死去的公鹿登时复活苏醒。
于是称草为鹿衔草,传闻有起死回生之效。
朱大姑并不是真的无知村姑,自然听说过鹿衔草的威名。猛地听见此物,她转瞬忘记了哭泣,嚯的一下站起来,激动看着柳青玉。
柳青玉微微一笑,打开木盒取出一棵枯草。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香味窜进诸人鼻子,说不上好闻,也不能说难闻。
但柳青玉捏起枯草,递到死猪鼻子前晃了晃,顷刻间它就哼唧哼唧的叫着站了起来。
人群哗然一片,神情惊奇地盯着鹿衔草。
不过很快他们的目光就淡了下来,只因柳青玉明言鹿衔草只对牲畜起效,不能作用在人的身上,令人起死回生,所以他们觉得鹿衔草再神奇也就那样。
“我的儿,你无事便好,险些吓死为娘了!”朱大姑喜极而泣,抱住大猪狂摸蹭。“来,这位是恩公,速速向他作揖致谢。”
说话间,她两手扣住大猪的两只前蹄交叠在一起,做成人类行礼的模样,朝着柳青玉拜了拜。
众书生瞧见了,口中噗嗤一声,纷纷背过身偷笑不已。
柳青玉也不恼,笑眯眯的品味着做好事之后诞生的愉悦感。
笑声中,有脚步声和骂骂咧咧声快速接近。
柳青玉转身定睛一看,却是追赶焦书生他们的贺冲母子互相搀扶着回来了。
二人猛地一看见朱大姑身边生龙活虎的大猪,均是一呆。
后听得朱大姑详说了事情的经过,知死猪复活乃柳青玉一人功劳,贺母感谢不断。
而知道猪是儿子的贺冲更是对柳青玉感激涕零,如非后者拦着,他就要下跪叩谢了。
然而就算如此,待到柳青玉一行辞别,贺冲也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统统塞进了柳青玉马车上,让儿子的救命恩人带走。
柳青玉见委实推辞不过,只好无奈接下。
好在谢礼大多是吃食,同窗们每个分一点,很快消耗干净了。
当然了,在柳青玉他们一伙人远去之后,差一点失去大儿子的贺冲选择了跟贺母开诚布公,毫无保留的把什么都说了。
一开始贺母知道大孙子是一头猪,非常的难以接受。
但渐渐地,听着儿子的劝言,听闻猪孙子有机会跟他娘一样修成人身,又思及大孙子十年来只能委屈地住在猪圈里,她心中难受。
于是趁一日贺冲夫妻不在,她亲自准备了孙子房间,带它进了屋里居住。
此后,贺母更是日日帮着猪孙子洗澡喂食,天天念叨催促着它快快修成人身。
期间,村中有人发现贺母把猪当孙子养育,都笑话她想孙子想疯了。贺母对此置若罔闻,压根不搭理村人,依旧天天孙子长孙子短的。
终于在两年之后,她睁眼醒来,大猪变成了一白嫩的小子,脆生生地唤她祖母。
第54章
贺家之事翻过篇章。
便说柳青玉所在的书生队伍,出了村庄一路向北行进。
仅区区半日的路程,才晴朗不久的天空猝不及防又阴云层层,掩去日光,阴暗了下来。
鉴于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段水路,柳青玉他们的车队停在了河边的船埠。宋举人率先下车,走至附近侯客的船家群体,与之交流,准备雇佣他们的篷船渡河过水。
双方交谈之际,柳青玉一群书生带着各自的行囊接踵落地。
多数时候宅在车内不愿露身的慕云行,此刻双脚罕见地站在了土地上。
而由于两日以来秋雨绵绵,气温低凉,所有书生身上均加厚了衣裳。方今只慕云行一人仍旧青衫轻薄,衣带翩跹。远远望去,飘飘似仙人即将翔飞去往天宫。
加之他又是那样的惹眼长相,四周的渔家女一经发现他之身影,便一个接一个红了脸颊,暗送秋波。
柳青玉的眉头,在他本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紧紧蹙起。
然不等他有所动作,慕云行便背过身面对着他一人,吝啬地藏起了自己的脸,不给别人看。
见他这般动作,柳青玉先是微怔,紧接着就是心中一乐,脸上一派春光明媚。
旁边顾昉未能觉察到他们二人之间隐秘的小动作,他受够了这两日湿黏黏的天气,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湿泥,口中嘟嘟囔囔发牢骚。“刚走了半日路,天就又暗了下来。今时又不是梅雨时节,怎这几日如此多的雨水。无穷无尽的下,真是烦死人了。”
汪可受深以为然,感慨说:“回回雨落俱是声势浩大,好似要把天河之水尽数倾倒而下一般,怪吓人的。”
“我就不同了。”冯灵萄笑呵呵的,指着柳青玉的侧脸调侃道:“只要看着柳兄明媚的脸庞,阴沉沉的天气根本无法影响我之心情。”
闻言,顾昉、汪可受对望一眼,忽地齐齐挑眉笑道:“此法甚妙!柳兄快过来给我们多瞅几眼,好让咱们的心情也明灿起来。”
柳青玉听了啼笑皆非,捶了他们一人一下。
几人笑闹间,已同各船家谈拢了的宋举人向着这边张口出声。登时高亢的喊声就穿插了进来,打断了学子们的谈笑。
“都别闲聊了!”他扬手招呼道:“趁着雨没下,速速随我动身渡河!”
“这便来!”
众学子扬声回应,赶忙托着行囊过去登船。
当最后一个学子站到了船上,十几艘篷船齐齐发动。目送船影走远,岸边诸多雇佣来的马车,络绎不绝的掉头折回金华。
河面上,为了避免中途天降大雨,众船划得飞快。宛如一只只飞鸟掠过水面,一次划动就是数丈远。
然行至河中央,一阵快而迅猛的大风不期而至,吹得河面波澜起伏,连载着人的重船亦轻摇摆动起来。柳青玉一伙人禁不住紧闭双目,用眼皮隔绝了疾风对眼珠的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