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容明面上的身份是女医官。留在椒房殿里,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伺疾。眼下这等“待遇”,不算出格,不会惹人疑心。
这个菘蓝,行事果然周全仔细。
程锦容微微一笑:“有劳菘蓝姑娘了。”
菘蓝福了一福,张口告退。
菘蓝走了之后,两个宫女领命去了御膳房,一个端了宵夜,一个拎了一桶热水来。
宵夜是一碗热腾腾的鸡肉馄饨。嗅到馄饨的香气,程锦容才惊觉自己饥肠辘辘。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梳洗换衣。
两个宫女想留下值夜,都被程锦容打发了出去。
程锦容这两日精神一直紧绷,颇为疲累。此时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目,却久久无法入眠。脑海中不时闪动着裴皇后泪中含笑的脸孔,一会儿变成了咧嘴而笑的六皇子,一会儿是远在边关的父亲程望,一会儿又是宣和帝……
她一心要进宫见亲娘。现在,母女相见相认了。可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恶战。
圣心莫测喜怒无常的宣和帝,时刻紧盯着椒房殿的郑皇贵妃,虎视眈眈的大皇子,性情暴戾的二皇子,已住进宫中的鞑靼太子,还有心存叵测的永安侯……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杀机重重。要时刻警惕,绝不能掉以轻心。
程锦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入眠。
……
一夜无梦。
隔日五更天,天刚蒙蒙亮,程锦容便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程锦容有一丝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很快清醒回过神来。
两个宫女被菘蓝特意嘱咐过,伺候得十分周全,不敢有分毫怠慢:“奴婢伺候程女医梳洗。”
“奴婢伺候程女医用早膳。”
程锦容动作麻溜,不到半个时辰,便梳洗完毕用完早膳,精神奕奕地去了裴皇后寝室外。
裴皇后正在梳妆。
周太医李太医稍稍来迟了一步,见程锦容已在门外候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程女医来得果然早。”
“是啊,我们果然是老了,不及少年人精力旺盛。”
眼见着程锦容得了杜提点青睐,更得了裴皇后的喜爱。周太医李太医对程锦容也格外友善亲切,一副热心提携后辈的热络。
程锦容微微一笑,拱手和两位太医寒暄几句,很快便住了嘴。
在宫中伺疾,当然也有种种规矩。
前些时日刚学过的太医院院规里,涉及到宫中伺疾的,就有三十多条。其中便有“不得多嘴饶舌,不可肆意喧哗”。
周太医和李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程女医,医术如何一时还看不出来,说话行事可半点都不稚嫩。
可不是么?当年你我年少的时候,哪有这份镇定从容。只冲着这一点,这个程锦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想想家中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子侄后辈。
我也想想。
一个宫女走了出来,福了一福:“皇后娘娘有令,请周太医李太医诊脉,另请程女医随行伺候。”
周太医李太医忙收敛心神,恭声应下。
程锦容也微笑着应下,随在宫女的身后进了寝室。
……
“提点大人说的是真的?”太医院官署里,程方既惊又喜:“皇后娘娘真得将锦容留在椒房殿里伺疾?”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身为医官,能得贵人赏识青睐,被直接留在了宫里!是何等的风光体面!
杜提点笑着捋了捋胡须:“这等要紧事,岂会有假。”
“程家有这等优秀出众的后辈,委实令人艳羡。就是本官,也眼热的很啊!”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听得程方浑身舒泰,口中忙自谦道:“提点大人如此盛赞,锦容如何担当得起。她还年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的是。烦请提点大人多多指点。”
杜提点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解的唏嘘,若有所指地说道:“学医之人,以医术论高下。医术不精,再年迈也无用处。医术精妙,何惧年少。”
就像程锦容,虽然只十五岁,却一举扬名,早早考入太医院。更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外科医术……
或许,程家日后的前程,都在程锦容的身上了。
程方被夸得咧嘴笑了起来。
杜提点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程女医被留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宫。那个病患,派谁去复诊换药?”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伺疾(二)
区区一个病患,杜提点格外关注,连这点小事也放在心上。
程方心里暗赞一声,口中笑着应道:“这点小事,提点大人无需忧心。犬子景宏,曾随锦容学过一段时日的外科医术。复诊换药这等事,他还是做得来的。”
杜提点眉头舒展,点点头,又吩咐人传程景宏前来。
程方:“……”
杜提点对这个病患超乎寻常的重视啊!
程方心里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未敢深想。
在太医院里待得久了,就会领悟“知道得越少越好”的世间真理。
程景宏很快进了药室。
杜提点对程景宏也算和蔼,问询了一番后,便道:“程女医为病患开腹医治,要每日复诊换药。现在,她被留在宫中。这桩差事,便交给你了。你不必去药材房,每日好好照顾这个病患便可。”
程景宏听闻程锦容被留在宫中伺疾,也是一喜,忙恭声领命:“是。”
杜提点又吩咐道:“为这个病患记录下每日伤势恢复的情形,一日不可疏漏。”
这在太医院官署里,也算常见。一个医例,就是通过每日的仔细复诊记录,最后汇总而成。
程景宏张口应下。
……
杜提点坐了片刻,又起身去了常院使养伤的屋子。
常院使养了几日伤,皮外伤颇有好转。右眼的青淤也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圈淡淡的印记,总算能好好睁眼看人了。
“常院使好好躺着养伤,不必起身行礼。”杜提点温和地制止想要起身行礼的常院使。
坐在床榻上的常山忙笑着道谢:“多谢提点大人体谅。”
宫中消息,杜提点不说,谁也不敢打听。
常山心里惦记着裴皇后的“病症”,腆着一张老脸问道:“提点大人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不知娘娘凤体如何了?”
杜提点淡淡瞥了常山一眼。
常山心里一紧,陡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杜提点张口便是不轻不重的呵斥:“不管在宫中内外,都不可枉议贵人们的病症。这条院规,常院使该不是忘了吧!”
常山:“……”
常山只得讪讪地请罪:“下官一时疏忽,不是有意打探,请提点大人见谅。”
杜提点淡淡道:“你我在太医院里共事多年,一时失言,本提点自能担待。不过,你这脾气,也得改上一改了。”
常山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连连低声应是。
杜提点又道:“本提点还有一事告诉你。程女医颇得皇后娘娘青睐,已被留在椒房殿里伺疾。到底伺疾多久,本提点也不清楚。这得看皇后娘娘想留她多久。”
常山:“……”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喉咙。
常山笑得异常僵硬:“没想到,程女医竟如此得娘娘的眼缘。呵呵!”
杜提点深深地看了常山一眼:“是啊!有人天生就有运道。贵人病了,想让谁伺疾,端看贵人心意。这一点,没人比常院使更清楚了。”
裴皇后一病多年,常山一直为裴皇后看诊,别的太医根本没有进椒房殿的机会。杜提点不是没看出其中的猫腻,只是一直未曾过问罢了。
杜提点隐晦的提醒和警告,常山当然听得懂,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干巴巴地笑着应是:“提点大人言之有理。程女医果然是有运道之人,呵呵!”
杜提点也呵呵一声:“有周太医李太医诊脉,程女医伺疾,常院使不必忧心皇后娘娘的病症。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待杜提点走后,常山脸上笑意全无,面色阴沉之极。
杜药童被骇得不敢上前。奈何屋子就这么大,很快,满心无名怒火的常山就咆哮了:“过来给本院使换药!”
……
京城里没有真正的秘密。
不出两日,程锦容被留在椒房殿伺疾的消息便悄然传开。
平国公府的太夫人,很快知晓此事,当着郑氏的面,狠狠赞了程锦容一通:“……程姑娘医术高,又是天生的好福气好运道。皇后娘娘这些年,几乎不见外人。没想到,她得了娘娘的眼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