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洪兴的家中所养的猫,它和你亲近,也是理所应当。”
“王伯父?”卢仲夏讶异。
简娣:“你认识?”
卢仲夏:“王大人在户部任湖广清吏司的郎中,是我爹好友,我之前也曾陪着爹去过王大人家中,王大人家中确实养了一只猫,同我分外亲近,但我已有一两年没曾见着了,一时也没认出它来。”
简娣再一次看向蹭着她小腿的橘猫,忍不住又将它抱了起来。
“好黏人。”简娣在心里,忍不住对卢仲夏笑道。
对于没认出自个猫朋友这一事,卢仲夏好像有些羞愧。
张孟野又道,“王郎中离去前,曾将它交给我照顾,它不知怎么,看起来不大喜欢我。”张首辅苦笑,“我看它同你亲近,你父亲又和王洪兴相交甚笃,倘若你愿意,也可将它抱回家中去。”
简娣摇摇头,转述卢仲夏的话,“家母有个怪病,碰不得猫,一碰到猫毛,便不由自主地全身发痒。”
再说,张大人面上神色虽是从容不迫,但刚刚看着橘猫的眼神明显还是喜欢的,听小厮叫这橘猫二老爷,也知道张首辅当铲屎官当得还是挺乐意的。她除非脑子缺根筋,才会真的把这橘猫抱回家。
拒绝了张大人的要求,张孟野没有再提,简娣也不好当着张首辅的面继续撸猫,只握了握橘猫的小白爪,同它告别。
提着灯笼走到青布幔软轿前,简娣扶着张大人先上了轿,自己跟着。
轿子不大,但足够坐下两个人。
张孟野告诉她轿子里食盒中有糕点,倘若早饭没吃饱,或是饿了,尽管取出来吃。
简娣想想张孟野的口味,嘴上客气地应了。
轿夫起了轿子,张孟野兴许是昨天忙着处理他表妹的事没睡好,也没搭理简娣,自顾自地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简娣坐在个小角落里,打起了点轿窗上的帘子。
起来的时候是三天多,忙活了一阵估摸着时间也有四点了,此时还没入夏,隔着夜色只能看到隐约的屋影和树影。
五更三点的晨钟已敲响了一回,街上已陆陆续续有了人气,火把和灯笼的红光从夜色中窜起,早起的生意人正忙着架上摊位,在微光中忙忙碌碌。
简娣正看着,冷不防地张孟野突然出了声。
“上回的卷子,你是如何写的?”
简娣被张首辅这突如其来地一下,吓得手一抖,也没管轿帘了,忙转过身,正对着张孟野。
轿窗上的帘子晃了晃,一如简娣此刻操蛋的心情。
上回的卷子,估计是指辽东的事。
简娣想了想,如实相告,“学生认为不该打这场仗。”
张孟野也不说话,只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他开口,“你写得没错,但归根结底,这仗都打不起来。”
张孟野生着一双冷清的眼,纵使他待人温和,平易近人,但那双冷清的眼就像霜雪,看人的时候还是无端地叫人心里发凉。
简娣偏头想了想,张大人这是言外有意,话中有话,等着她问。
张孟野既已起了个话头,简娣十分给面子地接了下去。
“学生不明,请首辅赐教。”
但张孟野却不说了。
“此事牵扯不到你们,也无需你们费神。”张孟野一振袍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才抬眼看简娣,“知道得太多,日后行事反倒束手束脚。”
简娣:“可倘若对此全然不知,或者一知半解,导致判断失误,岂非更是灾难。”
“其中自然要靠你自己分辨,谨慎行事总为好些。”
简娣郁闷地鼓起脸。
张孟野垂下眼睫,微微蹙眉,不再答话。
两人一番交谈,轿子已行至了东长安街。
简娣收拾收拾,钻出了轿子,临行前,向张孟野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张孟野微笑答道,“去罢。”
此时天色已经稍稍亮了,简娣循着希微的天光,从兵部工部门前路过,经过隔壁銮驾库,直接拐进了翰林院。
这两天,由于宋仁德他们的事闹到了皇上那儿,上面对学风抓得紧,翰林院的进士们就算注假的,也麻溜地滚了回来。
简娣一进翰林院,就发现人已经来了不少,照例和学士们行了礼,去了庶常馆。
一到庶常馆,就看见谢朗他们几个坐那儿胡侃。
状元郎谢朗和榜眼邓本清,虽授的是翰林院修撰与编修,但同科的进士们都在庶常馆上课,有时候没事,他们也爱窜到庶常馆来。
至于长得最为好看的探花杨贞,他脾气不好,为人孤僻,打考试前就不爱和人窝在一块儿,众人知道他的脾性,也都随他去了。虽然杨探花脾气不好,却也不是缺心眼,为人还不错,同僚有事往往会帮上一把,因而也没和人闹出什么矛盾来。
简娣一到,率先看见她的是谢朗。
他本稳稳地坐在位子上,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附和着其他进士们的话。
简娣一跨入门槛,谢状元郎就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一转头,对上了简娣的视线。
瞧见简娣她也不惊讶,只笑着招呼道,“卢兄来了。”
简娣:“看见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卢仲夏倒也真诚:“谢兄为人处事玲珑圆通,胜过我等无数。”
和卢仲夏掰扯完,简娣上前和谢朗打招呼,“谢兄,早。”
谢朗笑着为她腾出个位子,笑道,“自昨晚在阁老家中一别后,你一人在阁老家中留宿,我们这走得匆忙,究竟发生何事也未有人同我们说,我心里挂念得紧,实在放心不下,刚刚还在想,卢兄究竟何时会到翰林院。”
此话一出,诸位同僚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简娣身上。
简娣心道,虽说你皮相长得好,但你这故意提起我在阁老家睡了一晚上,这也太心机绿茶了。
简娣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话说岔了。”
谢朗问:“怎么说岔了?”
简娣淡定道:“太暧昧。”
谢朗微微一愣,复又笑道,“卢兄当真幽默。”
王元志看着简娣也跟着笑,目光在简娣身上流连了一圈,“卢兄,阁老家这身万年青纹锦的直裰,可是直接送予你了?”
他说话间语气古怪,简娣一扯嘴角:“阁老大方,我自个的衣服脏了,一晚上干不了,总不能光着来见你们不是。”
这话一说口,简娣才发觉貌似有点不对。
王元志他们是知道她衣服怎么脏的,但其他人不知道。
大庆朝好男风,男风盛行,尤其在士大夫群体中,简直就是当今流行时尚,虽说大家大部分都是直男,但不搞个基都不风雅,除了都察院的杠精们依旧死守异性恋的征地,因为据说江御史十分厌恶基佬。
简娣又不是腐女,她这话说得就像卢小哥被张孟野潜规则了一样。
简娣正想再打个补丁,企图挽回卢仲夏的清白,但此刻诸位同僚很给面子地附和着笑出声来,好像没留意到简娣话中的漏洞。
简娣松了口气,分出了心神打量着这些同僚。
人常说姑娘家爱勾心斗角,男人间波涛汹涌不也一样,人不都是这幅德行。
至于她为什么晚上直接在张孟野家中住下了。
简娣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不能说。
干脆就别解释了。
首辅家丑不可外扬。
简娣和卢仲夏合计了一下,当谢朗这个绿茶再给他拉仇恨的时候,随便找了个理由,只说是在首辅家中换衣服的时候耽搁了,出来的时候又走岔了道儿,一时错过了夜禁时间,只好在张大人家里凑合一晚上。
对于这个理由,谢朗对此不置一词。
倒是素日里温厚的榜眼邓本清替她解了围,领着其他同僚打趣奉承了她两句,只说他受首辅偏爱,若日后高升千万不要忘记他们这些同科,说完便不再多问旁的。
简娣看向邓本清,冲他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面前这个性子温厚的青年,微微颌首,笑了一笑。
简娣转头对卢仲夏道:“你能和张大人走得近,有人心里不平衡了。”
卢仲夏面露无奈:“我……”
他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一句,“首辅只是心善。”
“卢兄,你昨儿在首辅家中留宿,首辅可同你说了前几日我们做的那份时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