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便起身,打仗似的点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贵妃的裙裾飞扬,茜素红的色彩在沉闷的宫殿显得张扬无比。
鄂华凝目瞪口呆。上一次贵妃摆出这种姿态的时候,还是因为穆妃。后来穆妃被她弄进瑶光寺,迄今已经有三四年了……
她拉住哭哭啼啼的芷霜:“出什么事儿了?”
芷霜一边抹眼泪,一边扶着歪歪斜斜的鬓发。听鄂华凝一问,她忙垂下手,声音里带着哭腔:“上次那个秀女,叫晚鹃的,被柔昭仪要了去。娘娘这几天越想越不顺,就打发奴婢去昭仪所把人要回来,没想到……”她的喉咙里爆出两声哽咽,说不下去了。
长这么大,她也就挨挨贵妃的巴掌,什么时候被这么多人揍过。
鄂华凝抬起一边眉毛,又抬起另一边眉毛:“这叫什么事儿……”
贵妃迅速点好人,又揽着镜子照了照,素手翘起,插上一根皇帝赏赐的金步摇。她挺着胸,五彩斑斓的斗鸡似的,斜一眼鄂华凝:“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鄂华凝连连点头。热闹嘛,谁不爱看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昭仪所去。路上有几个晒太阳的宫嫔,见贵妃这副阵仗,都忙忙的躲回宫殿里,唯恐避之不及。
昭仪所在宫中的西北角,宫殿略有些陈旧,屋顶上积着厚雪,太监们也懒得去扫。
并不是所有的昭仪都有自己独立的宫殿,一些不受宠的昭仪便住在昭仪所里。掐着指头算算,过去五年里,皇上只最近来了两次昭仪所,皆是看望秋娘的。太监们的怠惰也是常事。
秋娘坐在炕上,身子绷得笔直。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晚鹃:“皇上真的会来?”
晚鹃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让莺晚姐姐去找皇上了。皇上这会儿还惦记着娘娘,一听说娘娘要被贵妃娘娘打死了,肯定马不停蹄的赶来,到时候,皇上看见贵妃娘娘的母夜叉面孔,再看见您被欺负成这样儿,肯定会过意不去,把您挪出昭仪所。”
秋娘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再次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这样问了。
晚鹃提出这个计策的时候,秋娘本来是坚决不同意的。但送来昭仪所的炭越来越少,窗子破了也不见人来修,风大雪大,她再不想个主意,怕是要冻死在这破屋子里……
再加上晚鹃一个劲儿在她耳边唠叨,掰着指头给她算皇上来的次数,说是皇上总被贵妃拦着不见她,长此以往,怕是两人情分要越来越淡,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淡没了去……
被晚鹃这么一撺掇,秋娘因为眼前的困境,立刻将头号敌人从苏婳变成了贵妃。她睁只眼闭只眼,由着晚鹃和莺晚两个,带着好几个宫女太监,活生生把来要人的芷霜打了回去。
晚鹃忠心,而且总能为秋娘打探些不为人知的消息,虽说怯生生的,但这在秋娘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这样一个人,绝不能拱手让出去。如此一想,秋娘浑然忘了出计策的人是谁,在心中暗赞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
晚鹃睇着秋娘变幻莫测的脸,压下心中鄙夷,又为她添了一盏清水。昭仪所已经没有茶了。
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怯声提醒道:“娘娘,您得激怒贵妃娘娘。她自己动手打您,才更会惹来皇上厌恶。”
秋娘点点头,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
贵妃冲进来的时候,便见秋娘笔直坐在炕上。
秋娘啜着清水,一改之前的柔弱姿态。她掀起眼皮白一眼贵妃,冷哼一声,把手上的茶盏往外一掼,砸到贵妃的裙角。
“你这个贱婢!”贵妃惊叫起来,裙角一片濡湿。她尊贵骄傲的过了半辈子,头一次被人扔茶盏。她一阵咬牙切齿,再见秋娘一脸得意模样,她脑子发昏,往前一冲,狠狠一巴掌掴在秋娘脸上。
跟在后头,才踏进门槛的鄂华凝呆了一呆。姑妈,怎么亲自动手了……
雷霆之怒
贵妃的指甲锋利细长,当即把秋娘打得跌落在地,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三道血痕。秋娘痛得瑟缩一下,望见贵妃要吃人的凶狠眼神,张了张嘴,想低头认错。
她怕了。
晚鹃极善察言观色。她忙一把拉住秋娘的胳膊,用力一掐。她挤出眼泪,瑟缩道:“娘娘,她……她怎么能这样对您?您好歹是皇上的人啊。”
她含着泪眼,仰着脸,对贵妃怒目而视,一副忠仆模样。
贵妃气得火冒三丈。鄂华凝忙走到贵妃身边,扶住她的手:“姑妈,这种下贱蹄子,犯不着让您亲自动手。”闹大了可就不好了,贵妃在皇上面前,一直是妩媚柔弱的样子。
她使了个眼色,芷霜上前两步,得意地扫了晚鹃一眼,道:“娘娘,柔昭仪和这些奴婢们以下犯上,依照宫律,应投入永巷。”
这个以下犯上,自然不是指晚鹃带人打芷霜的事,而是秋娘朝贵妃扔了水杯。芷霜听明白鄂华凝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劝了一句。
永巷?秋娘念着这两个字,慌了。永巷是女人的地狱,她可不像苏婳那么命好,还有个王爷救她出去。
晚鹃差点要笑出来,这个芷霜,可真是帮了她的大忙!她对秋娘附耳道:“娘娘,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闹个天翻地覆……”
还不等她说完,秋娘就猛的站起来,往贵妃脸上冲:“鄂氏你个毒妇!老虔婆!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怎么勾引皇上!”
贵妃带来的人自然不是吃干饭的,迅速把秋娘拦住了。秋娘被两个太监拉住胳膊,又踢又叫,泼妇似的:“年老色衰的老虔婆,看看你眼角的皱纹!”
鄂华凝扶着贵妃,惊讶的睁大眼睛看她。这个杜秋娘,莫不是疯了?
秋娘的确快疯了,她一开始是被形似冷宫的昭仪所困得要疯魔,现在又被芷霜嘴里的永巷急得要发疯。她挣扎得头发都乱了,嘴里又叫又骂,还朝贵妃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喷到贵妃脸上。
贵妃被气得笑出来,她抚去脸上的唾沫,视线落到秋娘那张年轻的脸上,轻启红唇:“去,把昭仪所的人都赶出去,院门关上。”
贵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鄂华凝意识到事态偏离了应有的轨道。她拉住贵妃的手,劝道:“姑妈……”
“去。”贵妃冷着脸,截住她的话。南山宫的宫人们一听,互相看了看,忙按着吩咐去做。
芷霜把昭仪们带到昭仪所的外面,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的脸,洋洋得意地笑笑:“你们听好,内务府新进了一批春衣的料子,贵妃执掌六宫,体恤宫嫔,赏你们一个体面,让你们亲自去内务府挑。今天的事,你们谁若是说出去……”
她意味深长的停下话头。昭仪们面面相觑,诺诺应是。
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芷霜是贵妃跟前的第一得意之人。她的话说得十分不敬,但在场的昭仪们皆是入宫就没受过宠的人,有些甚至只见过皇帝一面。她们在宫里待久了,知道怎样才能保住性命,自然半句反对都不敢有,嘻嘻笑笑、若无其事的往内务府的方向去。
芷霜满意的点头,转身回了昭仪所,把院门掩上。
秋娘已经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嘴里塞着一块污浊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她面色惶恐,频频看向被人压在地上的晚鹃,眼皮一翻,裙底湿了。
“哟,尿了。”贵妃坐在破旧的炕上,抚着眼角的细纹,奚落道。
鄂华凝坐在贵妃旁边,有如芒刺在背。她看看秋娘,再看看贵妃,干脆心一横,把自己装成一个没嘴的葫芦。
“你说本宫老……”贵妃起身,站到秋娘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所以你是觉得自己年轻貌美?”
贵妃的指甲拂过秋娘脸颊,惊得秋娘连连后缩,眼睛睁大到仿佛眼角都要裂开。
“芷霜,拿刀来。”
芷霜出门自然没带刀。她环顾一圈,逼近晚鹃:“你们的刀呢?”
晚鹃心下叫苦不迭,连连摇头。她哪知道贵妃竟然这么狠,要直接毁了秋娘。若是秋娘现在毁了,那她的母亲大概也活不了了。
芷霜暗沉沉的盯着晚鹃,对旁边太监道:“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
太监犹豫一会儿,见贵妃没什么表示,便撸起袖子,打了晚鹃两个耳刮子。
太监力气大,两下就把晚鹃的嘴角打出血痕。正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刀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