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54)

作者: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

暮尽又破晓,孑然随风飘。义文帝荆悦所执着的灯火,还是败给了亘古便存在的风。顺潮而去的人在风中笑他,观潮的人看他与天挣扎。逆潮而行的人,目前来看是没有了;但也许还存在着。弄潮的人就好像这风,他一松懈,风便有机可乘。

他感到一阵无力,由衷地从他日渐衰老的身体里散发。岁月太苛刻,在他眉宇间刻下多少皱纹。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覆灭岭南天下一统,扫平六合肃清八荒。逐水啊逐水,什么时候真正是海晏河清?

他又是一阵头痛,看向那守不住的火:天地弃我远,无情是乾坤。

第五十五章 欲盖弥彰似当初 天理昭彰高处孤

乳白色的雾气把山的根处都抹去了,只露出乌黛色的顶端。山峰重叠,断处回环;云气托底,几处清寒。

自义文帝薨逝,已经过去了三年。当年的荆苹贵为太子,太子监国三年,却在登基前病逝。

病逝?不过是重行当年事。

出乎所有人意料,十二岁的小皇孙一登基便认了“德不配位”,禅位四朝元老、那个目不视物的重黎宣。朝臣的反对还未出口,便被他以雷霆手段镇压。兵权在握乾纲独断,看不了奏折便自己判断。奸佞有才便用,权术制衡精通。“义”朝变作了“仁”朝,一仁一义得国不当,皆是后人口中“不仁不义”处。

他上位第一年,便自定帝号“仁武”,克定祸乱曰武。

……

武帝在位三十年,就用了二十九年去征战。

北伐百国,南下千里,先是灭夏,后是收复岭南,再东征西战越枝九国以报当年之仇,将版图扩展了几千里。都城“泪步”定三方,以北的义朝故土,以南的岭南山河,以西的林海甚至更远处的雪原,都镌刻进了仁朝的版图。万里江山,真的是万里江山。

单是武力上镇守四方也就罢了,这人又延续了“文朝四大谋士”,即包括他在内的那四人用毕生研究下来的制度:权分十三支。竟真的让这个连年征战,人才缺乏的疲惫土地休养生息,甚至迎来了鼎盛,一时间书同文、车同轨,可以当得上是百年盛世,于是人人都歌颂国家以为可以振兴了。可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三年,仁武帝就致力于求仙问道。他礼遇于神秘的佛、道,有时又厌恶他们。兴致来时他一人更改了当时廊——他在当时廊道下用刀刻了一道蜿蜒长轴,可怕的是那长轴竟与廊道走势相同,既不歪斜,也不偏差。谁能想到,那是一个盲人所镌刻的呢。

“时间轴以贯岁月,”武帝说。

……

贯岁月。

当公子荆悦把文朝的国号扯下那一笔隔阂,王朝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义朝的旗帜没几年就被仁武篡改,这之后的乱世,更是用尽了这片土壤的气数。

随性或是疯癫的仁武帝,延续了属于他那个时代最后的辉煌——平四海,拓八荒,十二载,十三支;每一条单拿出来,都是后世致力于出众的明君都接触不到的功绩了。

但仁武帝并没有流芳千古。

恰恰相反。

四海已平,他还想着往东海以东,西林更西方打,丝毫不顾民生凋敝的国度怎样担负得起;八荒已定,可他定八荒只为了找世间最上乘的游方道士;十二载监国,他作为义朝的臣子,把义朝监成了自己的国;十三支刚步入正轨……

他倦了。这个曾为文朝武将之首的男子从未放弃过锻炼。早年是为了不战死,晚年是暗伤过多,一松懈就会垮塌。

当他倚在高座上思及那句“方寸之地沐银辉,徒有皎皎寒凉玉”,九五之尊的帝冕下,神情有一瞬悲哀,可他抬头时,又把那惊惧而起的他国使臣送上了刑台。

他国?他不需他国。内忧外患国之所昌,他便平外患,把自己化作最大的内忧。

仁武帝整宿的睡不着觉。一旦他闭眼,就是满目的血色。敌人的、同袍的、他自己的血色,纠缠连成一根根枷锁,连着那“三十年”的许诺,将他牢牢绑在皇城里。

他送走了很多人,提拔了很多人。最后世间熟稔的、不怕他的人,只剩下了俗世楼楼主洛芷柔一个。性命相托付的情谊下,她是唯一一个敢同他平交的人。

“爱卿,”这称呼对他来说有些别扭,“于俗世楼内部可有什么想法?”

他敢问,洛芷柔就敢答:“一栋玉做的十二角明楼。”

“……你倒是敢想。”天子一噎,“这是孤问的?”

于是红尘令主叹息一声:“克定祸乱,不忘初心。志在安民,不在守境。”

“孤迁都去洄步。”天子叩手,与她商议道,“何如?”

守四方换太平的人惊而抬头,毫不掩饰对这个消息的欢喜:“大善。”

……

洄步城劝人回步,也让人不悔。

作为边塞的洄步,风雪葬旧人;作为都城的洄步,让人流连忘返。很快地,洄步回归了。三面城门内来往的商队车骑从不间断,一车车的香料珍宝熏得鸡犬都忘了打鸣守门。粮仓永远蓄满了稻谷,这稻谷终于丰腴了耗子。布料用各种颜色晕染,衣裘用各种绵线裁剪。哪怕是下雪天,也不犯不着各家扫雪,而是官府统一撒盐。

春秋亭里,载录官学私塾万千;不殊台上,一轮红日当圆。俗世楼镇守边关,人人视为荣耀;天宝阁控银钱,账簿悬挂在前。新阳厅里,新制的未名农具正在试用,授礼堂外,礼节仪式一应俱全。青霄馆起落,是以无人埋没;荷锄斋束农,于是稻谷在田。束商业的盈客轩内,人流涌动目不暇接;行令榭里,异域的使节恭敬求学。当时廊外明月高照,龙骨一绕守着皇城。金线坊外异士奇人,行行业业有所发展。

亭台楼阁厅堂馆斋,轩榭廊桥坊,最终归于一个“桥”字。桥在君心,不在人间。

这分明是大治之世!

一片烟火里,暴君神色动容。他唤了句:“贞侯大人……”

唤一个人的官职,本该显得疏远。这四个字却在唇齿间转了几转,被他念得有几许缱绻。他一向擅长对语气的把握,致使这个字听起来如同叹息一般。

欢喜的人很多,不知有没有包括他在内。他独自坐着。一声声唤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名字,平平仄仄都咬得恰到好处。他困顿久了,放任思维跌跌撞撞流浪。意识刚踏入混沌的一脚,恐怕却使他如遭雷击:“侯爷!”

没有人回答。天子应该落泪,可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便是起身甩袖向书房而去。

他一步一步地登上阶梯——他曾站在那里看过——高台向下望,是长达一公里的汉白玉阶梯;阶梯由高到低一层一层,其下是璀璨星空下的浩瀚山河;两旁百官分列,兵士整齐……

第五十六章 十三支君心难测 施教化锦书难托

“青霄有路,前农后富。阙台临江,江入新阳。戚城盈客,行令榭旁。廊坊伴湖,月照西墙。”民谣里的十三支,单列君心一座桥。

“跳过来。”

“啊?”

“我接住你。”

“好。”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洛芷柔两步迈过去,回头去唤她。

青卿突然沉默:若是她伸出一只手……

洛芷柔伸出一只手:“过来。不用怕的。”

就与梦境重合了。

——贞侯大人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她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而你在我眼前你在我身边

她笑着拒绝,快速走过,眼角余光见石桥上刻着:

君心如渊不可测。君心如沟一厘隔。

……

光阴回溯到仁朝七年。

“啊……”

白衣的女子从梦中惊醒,长发被汗水粘在前额上。她紧紧地抱着一床被子,双眼无神,自醒后就再不发出一丝声响。呆坐一会儿后,她复又躺下,怀里仍抱着那床棉被,好像无视外面的炎炎暑光。迷糊着打了两个滚,她长长的睫毛下终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来,滴到枕头上。

“原来放不下的……从来都是我……只有我……”

青卿把自己埋得更深,清了清嗓子后发出一声还带着哭意的诉说:“哥。”

没有回答,只她一声叹息:

“二十七年了啊。”

……

她太久没有时间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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