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28)

作者: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此后有佛家评价这两句——说仁武帝这般选人,“不是大忠大慈悲,就是大奸大佞。”

得万民伞的是清官善人,可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制万民伞的一州一镇,可有的州镇存在愚民。递万民伞的是里正长老,可年岁大不一定意味着德行高重;看出这一切的是重黎宣,于是他刻:“有信心毁万民伞者亦进。”

我一定能得万民伞。寄容想着,下一趟守洄步的将领便是他:但大抵没有勇气去毁掉它。

这次平台上,那字是:“他人之馆藏书录奇珍,孤之馆藏人。”

荆悦看着那“孤”字皱眉,却还是道:“不是藏人,是用人。”

接下来的起起落落也是这般拷问,好像问的人不担心驳了人才的面子,让他们转身就走;也不担心对方扯谎,似乎笃定了“人才天才鬼才”的骄傲。

长路锻体魄,问题验心智;石字看细心,矛盾却是看对文朝诸谋的了解。寄容不怀疑三个平台之后还有考验,毕竟这青霄馆是“三方静,斩车囚,不折戟里不折人”的重黎宣主管,“石中有玉自风流,浑然质朴为君筹”贞侯监制,上通公子荆悦的十三支其一。

“有心名留青史者入。”

“史书不敢记载者亦入。”

“细细看过每字每句者入。”

“一字没看者亦入。”

阶梯快到尽头的那最后一行,刻的不再是警告了:

“体魄强健者入。”

“不矫健者原路返回。”

“都到这地步了,原路返回才是真体魄矫健吧?”寄容向上。

……

日后青卿也来过这里,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一步一步,从杏林穿过逐水,顺逐水来到京城,在京城踏入青霄。在力将竭之后,在得了警告之后,在上下攀过了一千零二十四级阶梯之后,在四起四落之后。

她已然力竭,手无缚鸡之力。

她已然心竭,在众叛亲离的彼时。

而她所依仗的,只有被调侃为“小道”的医术,和一个“不甘”二字。

——或许千万人经过,只有她读懂了青霄馆内那字的矛盾:

贞侯国士又怎样?她是你一戟之敌么?

红尘令俗世楼又怎样?活穴七十二,致命三十六,她受得住么?

——只是我们舍不得罢了。

第三十章 三旬取一风折柳 子赴青霄我赴何

舍不得。因为舍不得,所以用缺憾割舍。

“衣服脱了。”

“……你冷静点”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脱衣服?”郭曲难得有些失态,“听说你中箭?伤了多少刀?差点回不来?”

“没有。”重黎宣下意识地说着,“中箭的是我的头发。”

“这次头发,下次是哪儿?”她语气冷厉,“你在想什么?”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之前无所有,故无畏惧。而今……”他唇齿翕动,没有再说下去。

“失去斗志与逝去何异?”她刻意忽略了这愤怒中的惶恐,“是因为曲?儿女情长英雄坟墓,这么下去定是你折在战场上——我……”

“下次不会了,宣会注意的。”

“你差点就没有下次!哪来的下次?”便是她此后被多方刁难吃了败仗,便是她此后辗转药石养年,便是她这一生都没有像这样生气过。

“重黎宣你给爷记住了。”她把折扇摔在地上,语气比地面冰冷更甚,“我不要你有情。我要你活。活着,等着被爷算计——你把你这条命留好了。有些事你知道就知道,但这辈子爷都不希望听你说出来。有的字不能宣之于口,有的诺飘渺不让它出口,有的时候-----哪怕爷病得要死——”

“瞎说什么!”

“哪怕我唤你名字。”她掩去那一丝悲哀,”军机到时你该哪儿去哪儿去,绝对不能回头。”

她眼里一片狠戾,可他失神:“阿曲。”

“十,九。”郭四娘数道,“这话太乱人心绪,每日不能超过十句。一月上、中、下三旬,最多便见你一旬。”

“日夜?”

“一半。”

“太狠了。”他小声祈求着,“太狠了。”

“顽劣风流石中玉”险些被坏了大计:石中有玉自风流——

既风流,莫停留。

……

风华如许。

“司……”那人咬个字就停止了,话锋一转,“重黎兄,可后悔?”

郭四娘一本正经地摇扇。

“你再称宣为“兄”,宣凶你了。——这不算在十日之内吧。”

“哎呀。”装不下去的某人一秒破功,气势一敛,失笑,“好的好的,重黎。反正你下个月也回不来,算不算的有什么干系?”

“不能叠加吗?——不悔。”在这本该豪情万丈,再说上两句话的时刻,传来细微的、啃咬烙饼的声音。咬饼的声音含糊不清,“宣从不后悔。”

温情的气氛在他这种声音里都烟消云散了,郭曲有些想笑:“你咬个饼怎么这么磨叽?”接着凑过去,“都吃半天了。给曲一口。”

“找个感觉而已,又不是果腹。”重黎宣递出去,很快倒吸一口气,“嘶——”

郭四娘一脸无辜,含糊道:“怎么了?”

那饼却被她一口撕下一半。她伸出两只手,正捧着饼沿,真正意义上小口小口地咬着。

重黎宣无奈:“……你这个一口差距有点大啊。”

郭曲只是笑。

……

笑过也没人再说话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啃饼。薄薄的一层,没有调料,不至于浪费粮食,也不是什么奢侈物件。用的是不甜也不咸的高粱面,吃它的人能且只能找到一种咀嚼感和……安全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日、下一月、下一年会去向何方:也许是在边塞足民一方,也许是出使异国他乡,也许是……

谁知道呢。

他贯奉的信条是韬光养晦,是明哲保身;是隐忍、是积蓄力量。出仕几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宁可装病作愚钝,也是不愿掺合到这种事情上来的。

但他不悔就是了。

他看向对面的人,眼里的柔和同这乱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双眼璀璨生辉,正如眼前石中玉赞过的那样。

……

一阵风呼啸而来,那风还尚且温柔。

只是摘下了几枝枯柳。

远不似啊……

很久之后那般凛冽的冬。

“着什么急折柳呢。”眼瞅着要离别了,郭曲却说,“看,这不就有风帮我们折下来了吗?”

他一时羡慕她的潇洒气度,可又不敢转身。他看到郭四娘把一根柳条塞到他手里,没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的是那一句“珍重”。

——你也有怕的时候?

那柳条干枯了,没有叶子,看起来已经丧失了生命;但它一插到土里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决定自己是发芽,是生长,还是凋亡。

他有一瞬想回头了。

可他不敢回头。

就像他与某人辞别的每一次——不敢回头,不敢相拥,不敢再待上哪怕片刻——哪怕只要多相与一瞬,也会失了锐气,也不忍离去,也有牵挂。

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可又揣摩着对方的心意。不是不坦诚、不是不想摊得明明白白、不是有心让对方不安难过,只是、只是……

美人乡,英雄冢。

身在这种位置上的人,怎么有资格有牵挂呢。

又怎么有资格成为他人的牵挂呢。

他流连着迟迟不动身,她也不催。

也不落泪。

也不挽留。

最后郭四娘终是忍不住,狠狠地说了一句:“终有一天爷要平了这乱世!”

——好来抱我么。

他只仰起头平复心绪。

……

恍惚间青霄宴上,一个青年安安静静地站在下方。这人面若好女,还不嫌麻烦地从一头墨发中挑出所有白发细细地捆扎成一缕撇在左侧,看起来就是个奇人。

所幸宴上左武右文,每一个都是这般奇特。右手第一温和白衣有如璞玉,但细看像收锋的剑鞘;左手第一面容粗狂蛮汉子样,倒酒时却一滴都不撒出去。

左手第二第三都是明显的武将,一个喝高了在舔墨,一个抱着一本书裸着上身开始睡觉。

右次第二更是个女儿身,人家是一杯一杯地灌,她是一杯一杯地去洒给那第一位的白衣公子和黑衣贵族——白衣公子黑着脸说“你醉了”滴酒不沾,黑衣贵族倒是来者不拒千杯不倒。同样的是这二人——包括席中其他八人——包括这位明面上新来的、本次青霄宴的主角之一都小心护着她——当然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护。另一点,就是这两人连同右次第三的那个,是唯三清醒的,且都在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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