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君蹙眉看了她一眼:“不得胡言。”
她转向两位长老:“小师妹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所谓不知者不罪,惯例虽是惯例,还请长老们网开一面。”
两个长老却微微笑起来,男长老说道:“长得像,性子倒截然不同。”
女长老亦温言道:“所喜年纪尚小,此次可要好好教导,莫走上她父亲的老路。”
说罢,她袍袖轻扬,令狐蓁蓁只觉一股柔和的劲道将自己轻轻送去怪石上,与周璟他们站在一处,定睛再看时,两位长老已翩然而去。
霜月君只望着令狐蓁蓁摇头:“千重宫是什么地方?你在那边徘徊五日,长老们早就注意到了。既是偷学纸通神,如何不避着些?真是胆大包天,说话还莽撞,好在长老们不与你计较。”
搞了半天是来吓唬人的,想不到长老们还挺闲,年轻修士们登时松了口气。
俞白问道:“大师姐,我记得这两位长老以前曾为二脉修士,该不会以前是令狐羽的师兄师姐吧?特意来看小师姐的?”
霜月君颔首:“二位长老都是念旧之人,我才带他们来看看,却见着你们几个贪玩鬼。”
俞白向来与她亲近,当下抱住她的胳膊笑道:“那大师姐是不是没事了?你好久没和我们饮茶聊天,咱们去丛华洞府里坐坐?他那边松树多,正好欣赏雪景。”
霜月君慈和地轻拍她脑袋:“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别成日贪玩,同门间友爱虽好,但修行上惫懒,可真要去冰狱峰了。”
一脉哪里来的贪玩修士,大师姐说个场面话,修士们也场面地齐齐躬身称是,待她走远,一个个便其乐陶陶地往周璟洞府奔去。
相比较令狐羽窝在逼仄的山间罅隙,秦元曦睡在悬崖边,周璟的洞府总归是个正常人住的地方,建在一片雪松林中,安静又雅致。
刚一进门,季远就迫不及待连声道:“小师姐!能不能让师弟再看看刚才那条飞龙?”
令狐蓁蓁大方地将纸折龙抛出,任由他咆哮着扑过去对气派霸道的飞龙搓揉翻滚不休,满庭松树上的雪都被抖落大半。
端木延忽然凑过来,声音和表情都特别诚恳:“小师姐,你既然会了三大法,便该学入门术法了,师弟愿意倾力指导……”
那边和飞龙玩得不亦乐乎的季远听见,急忙抢道:“师弟也愿意倾力指导!”
哦哦?!难得他们如此热情善心,令狐蓁蓁忙不迭地点头。
周璟嗤笑:“我跟你们讲,惹恼了元曦,我可不帮你们打圆场。”
令狐蓁蓁惊讶了:“为什么会惹恼他?”
是啊,为什么呢?他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块不开窍的顽石:“元曦多半觉着指导你是他的分内之事。”
端木延神色暧昧:“一脉修士不分彼此,谈什么分内之事——说起来,老九发怒的样子我好久没见了,怪想念的。”
难得见元曦对哪个姑娘上心,这一池浑水,不搅和搅和怎能甘心。
季远却在货真价实地不服气:“怎么就成老九的事了?指导小师姐人人有份!”
这世上许多人是装蠢,但这位求远师兄是真蠢。端木延踢了他一脚。
俞白说不上是怜爱还是嫌弃,拍了拍季远的脑袋:“求远,你不适合凑这种热闹,算了吧。”
话音刚落,忽闻一阵奇异的嗡鸣声作响,正是传信术独有的动静。
一张信纸幽幽悬浮在周璟手边,并未装进信封,上面只潦草地写了一行字:【我会传信术了】,想不看见都难。
周璟一怔,瞬间便反应过来必是叶小宛,回中土这么久才学会传信术,发个信还如此随心所欲,依旧不成样子。
他嫌弃地勾起嘴角,随手把信一折丢进袖袋里,忒没礼貌,他可不会回这种信。
俞白突然问:“怎么,不回吗?”
周璟有些愕然,三师姐喜怒无常是有的,但过问私人信件往来却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不等他说话,她又道:“是灵风湖的叶师妹吧?”
端木延立即伸长了脖子:“灵风湖!听说里面只有女修士!老七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璟皱眉笑了笑:“在大荒认识的小丫头,口无遮拦,没什么礼貌。”
俞白淡道:“我看她倒是口齿伶俐,礼节周全。”
刚说完,第二封信便递过来了。
这次的信像样得多,叶小宛上来便是一通问候,中间解释了一堆以为他们还留在大荒收不到传信,自己只是瞎写的,最后才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们春暖花开之际去灵风湖玩。
周璟眉梢扬起:“难为她一直记着。三师姐,今年要随我们去灵风湖玩么?”
俞白不说话,倒是端木延扑过来一把掐住他:“老七!带我去!”
带他去才见鬼,周璟一口回绝:“免谈。三师姐?”
俞白冷淡地抿了抿唇,声音更加冷淡:“我近日想突破境界,你们去吧。”
叶小宛倒是在信里盼着她,不过也罢,他可没法强迫她去。
他只点了点头,季远却怒道:“三师姐不去,老九忙着静修肯定也不去,不成!我不允许老七和小师姐单独出门!必须带上我!”
周璟用下巴朝令狐蓁蓁指了指:“你们放心,她去,元曦必然去。”
接下来一整天,他的情绪都莫名高涨,俞白却再没说过话,只默默把玩令狐蓁蓁手上的金雕镯。
金器在太上脉向来算个俗物,这里的修士们更喜欢玉器做异宝,可她觉着黄金璀璨的光华特别适合令狐。她适合浓烈的色彩,即便穿着雪白羽衣,都是鲜艳妩媚的。
没来由地,她心底生出些艳羡来。大师姐也是霜华明净般的美人,林缨亦是清丽婉约,那个叫叶小宛的姑娘更是甜美灵动。
唯独她自己,字赛雪,却生得寡淡。
或许美人们才能在感情上求仁得仁吧。
俞白极少生出这种晦暗心情,自己拍了拍脑袋,飞快将其驱逐出脑海。
第五十七章 雪月风花(上)
三月初三,乍暖还寒。
令狐蓁蓁来到中土三个月,头一回离开一脉山出门。
纸飞龙在薄雾轻云中摇曳穿梭,周璟也不知是觉着稀奇,还是因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从龙头走到龙尾,再从龙尾走回龙头,根本停不下来。
被迫结束闭关,从洞府里出来的秦晞只坐在龙头打呵欠,犹带睡意:“小师姐,师弟陪你出门浪费不少修行时日,你须得给我些报酬。”
他现在对着她不叫令狐,只叫小师姐,且是丝毫听不出敬意的叫法。
令狐蓁蓁诧异地看着他:“陪我?”
他颔首:“你初来乍到,师弟这才作陪。”
真的?总觉他是信口胡扯。
“你要什么报酬?”
秦晞摸了摸身下的纸飞龙:“教师弟纸通神吧。”
他随口玩笑,谁想旁边的令狐却利落干脆地点头:“好。”
真的教?他扭头看她,她却已从袖袋里摸出一沓白麻纸:“你喜欢什么样的坐骑?”
秦晞忽生一阵罕见的迷惘,许久不见,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明明不应当是这个反应,为何要当真?
“谁来问你都教?”纸通神这么不值钱的吗?
令狐蓁蓁想了想:“不,我只教你。”
……为什么只教他?
秦晞一下坐直,像是突然被一根绳子拽住似的。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大荒的倾仙城,他也有过同样的疑问,明明是三个人,为什么她只牵他。那时候他没琢磨明白缘故,这会儿依旧琢磨不明白——而且,问了后,她搞不好就跟上回一样,说出“教别人”的话。
只有愉悦仿佛长在石缝里的花,它非要钻出来,顽强而不死,让他欲罢不能。
秦晞皱眉移开视线,四处胡乱张望一圈。
那些艰难的愉悦里又莫名生出一股不可解的怒气,不知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她,他扬手在她脑壳上重重一敲。
肩上一痛,是令狐蓁蓁毫不留情的还击,秦晞“嘶”了一声,不得不低头看她。
她多半觉得有打有还的账算清了,一派神清气爽,手里还捏着那叠白麻纸,媚而长的琥珀眼睛正静静望着他,等待着回答。
秦晞默然许久,忽然开口:“那就折一只狐狸。”
她递来一张纸:“你自己折。”
这个就有点为难他了,他摇头:“我不会。”